正文 售貨員為什麼故意冷落顧客

新娘子終於被迎到了新房中。有的售貨員為什麼故意冷落顧客?

迎親小轎車的司機很不高興。干這類差事他可不是頭一回,也遇上過不少「各色」①的顧主,但今天這趟可真把他折騰得夠嗆。

潘秀婭家住在一條掛有「此巷不通行」標誌的小衚衕中。那衚衕相當狹窄,小轎車開到衚衕口,自然也就停住了。孟昭英和詹麗穎便下車走進去迎新娘子。

潘秀婭家滿屋子都是人,也來不及細認,但很快孟昭英和詹麗穎也就看出來,這一群人的主心骨是那位潘秀婭叫她「七姑」的乾巴老太太。

七姑是特意從廣安門外趕來,充當女家的「送親姑媽」的。潘秀婭的兩個姐姐出嫁時,都是她充任這個極其重要的角色,這回潘秀婭出閣,她不僅當仁不讓,而且大有戲曲舞台上的名角兒出演「封箱戲」的氣派。除了新娘子潘秀婭,人群里就數她穿戴打扮得整齊。她人過60,臉上的皺紋是無法掩飾的,但她把儘管日漸稀疏、卻還不露頭皮的短髮細心染過,又施以不知多少的頭油,並從上到下弄出一點似有若無的波紋,這樣一來,便頓收奇效——離遠點看,你會以為她不過剛到50。孟昭英和詹麗穎到達時,她正給新娘子檢查裝束。新娘子潘秀婭這天穿著一身近似蘋果綠的帶隱條的西式女服,是在王府井雷蒙服裝店定做的,上身翻開的斜領里,露出水紅色、大尖領的化纖襯衫,斜領下端插著朱紅的絹花,絹花下綴著燙有「新娘」字樣的燕尾簽。七姑認為那絹花的花瓣張開度不夠,正在細心地一瓣瓣調整。

孟昭英和詹麗穎進屋後,大家鬧嚷嚷地見禮完畢,詹麗穎便大聲感嘆說:「新娘子好漂亮呀!我要是小夥子,都巴不得要娶你!」

七姑聞聲盯了她一眼。心想薛家怎麼找這麼個人來迎親?張嘴就沒個分寸!不過,她暫不動聲色,只是問:「『小轎子』在門口了嗎?」

詹麗穎滿不在乎地說:「嗨,你們這條死胡同!汽車開不進來,車在衚衕口外面等著。就走出去上車吧——新娘子,我們可要把你拐跑!」說著便伸手去挽潘秀婭胳膊。

七姑把詹麗穎伸出的手給擋了回去。她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責任格外重大。這位「詹姨」竟如此無禮!什麼「死胡同」、「拐跑」——多不吉利的言辭!再說,迎親的「小轎子」不開到門口,那怎麼能行?於是,她臉上現出極其嚴肅的表情,語氣堅決地說:「得讓『小轎子』開到門口來,這衚衕夠寬的,能開進來。」

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孟昭英說:「開倒能開進來,可衚衕里沒法子掉頭呀!」

七姑堅定不移地說:「就得開進來!能開進來就能開出去!告訴你們說吧,就是拆幾座房子,也得讓它開到門口來!」她囑咐潘秀婭:「秀丫,你坐下候著。我去給張羅去!我就不信他開不進來!」說完便氣度軒昂地朝屋外走去。孟昭英、詹麗穎及潘家的一些人不由得隨她到了衚衕口。

司機本來不肯把車開進衚衕,但七姑一張利嘴,把理、利、情熔為一爐,不由司機不照辦:「我說師傅,你甭強調客觀,你們那章程,當我不知道嗎?你就該開車到戶,要不我找你們領導反映去……你多開幾步對你有啥壞處?不還能多收點錢嗎?你服務到家了,我們給你寫封表揚信寄去,你這月獎金不就穩拿了?……我說小夥子,你怕自個兒還沒辦過事吧?人一輩子就辦這麼一回事兒,到你辦事的時候,你願意含糊嗎?幫襯幫襯我們,趕明兒你辦事的時候,准能逢凶化吉,遇陰轉晴……」當然,在七姑說這番話時,潘家的人也就給司機遞過去了整包的好煙,司機雖然沒接,但他們把那煙扔到司機座椅邊上的「小斗」中時,司機也便默受了。

最後,司機不但把車開進了衚衕,而且完全採取了七姑的方案:不是開進去倒出來,而是倒進去再開出來。七姑的苦心大家一琢磨也都恍然,不由不對她肅然起敬。惟獨詹麗穎只覺得好玩,還不能同七姑的情緒取得完全的共鳴。

小轎車在潘家和潘家鄰居們的一片歡喧聲中開出了衚衕。車上,詹麗穎坐在司機旁的前座上,後面當中是新娘,新娘左邊是七姑,右邊是孟昭英。

新娘潘秀婭的心情不能用「激動」這個詞來形容,她處在一種平靜的滿足感中。孟昭英雖說握住新娘子一隻手,微笑著,心裡想的卻是自己的女兒小蓮蓬——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七姑盤算著一會兒該怎麼樣為女家爭得最充分的臉面——只有在這樣的精神活動中,她才能體驗到人生的真正樂趣。

詹麗穎從前座上扭過身子,望著新娘子,照例毫無顧忌地評頭論足:「咳呀,你這身西服剪裁得可真不錯,可就是顏色嘛——跟你裡頭的襯衫太不協調!幹嗎非這麼桃紅柳綠地搭配?該有點中間過渡色的東西點綴點綴,平衡一下才好……」她這人總是想到什麼就幹什麼,車子開到一處地方,她招呼司機說:「師傅師傅,邊上停停,我得辦件急事!」司機以為她要下車方便,只好朝邊上靠去,七姑大吃一驚:「這是怎麼個碴兒?不能停!不能停!」

司機不能不心煩。你們究竟有沒有準主意?究竟聽誰的才對?他車子既然已經靠近馬路邊了,那裡又正好是准停車處,也就不顧七姑的抗議,停了下來。詹麗穎麻利地開門跳了出去,笑嘻嘻地對司機說:「三分鐘!保准回來!」便在人群中消失了。

七姑大聲抱怨起來:「這是怎麼著說的?迎親的『小轎子』怎麼能中間隨便停下?這可有個不好的講頭,可要不得!」她質問孟昭英:「你婆婆是怎麼搞的?找了這麼個著三不著兩的人物來迎親?他們院里就再沒有合適的『全可人』了?」

孟昭英解釋說:「原先請的是澹臺智珠,您聽說過吧?唱京劇的名角兒,可不像她這麼風風火火地沒個穩重勁兒……要不,咱們走吧,甭等她了——她指不定又要興出個什麼怪來呢……」

七姑只是咬著牙嘆氣,心想扔下她也不是個事兒——迎親的半路上撤了個迎親的主兒,那講頭可更不吉利……

三分鐘過去了,詹麗穎沒有回來。五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影兒。不光司機抱怨,七姑慍怒,孟昭英著急,新娘子潘秀婭也沉不住氣了……到第八分鐘的時候,詹麗穎飄然歸來。她拉開門坐進車中,呼哧帶喘,正當七姑就要衝她發作時,她卻笑吟吟地把一樣東西遞給七姑,解釋說:「我上下班總路過這家百貨商店,早留下了印象——他們賣的這號別針不俗,我看今天新娘子的這身打扮上,還就缺這麼個別針……七姑您有眼力,您給瞧瞧這花樣、手工怎麼樣?您這就給她戴上吧,您能戴得恰到好處……」

司機繼續開車向前,七姑接過了一個漂亮的織錦面小首飾盒,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個亮閃閃的領針,銀絲彎成的變形葉片上,綴著些琥珀色和藍紫色的假寶石,確實精巧雅緻,遂轉怒為喜,讚歎地說:「喲,敢情您買這個去啦?真不賴呀……」

七姑便把那領針給新娘子別上,孟昭英也誇讚說:「詹姨說得真對,秀婭別上這個,西服跟襯衫就不那麼顯得扎眼了。這別針就是『中間過渡色』吧?單看著似乎不那麼艷麗,往領口這兒一別,嗬,電影明星似的!」

潘秀婭便由衷地致謝說:「詹姨,這少說也得好幾塊吧?您不是早就送過禮了嗎?又買這個——真讓人過意不去!」

詹麗穎爽朗地大笑著:「那有什麼!快別說這個!小躍子是我眼瞧著長大的,他跟你辦事,我當姨的有什麼捨不得?我要早想到這個,還能從從容容地給你挑個更好看的哩……」

小轎車裡的氣氛,頓時達到一個喜幸、融洽的高峰。

但是詹麗穎這人既能在一個舉動里讓人對她敬愛有加,也能在一句話上使人對她生煩生厭。

小轎車加速向鐘鼓樓而去。詹麗穎想到剛才的即興採買,發議論說:「算我這回運氣好,進門走攏櫃檯就買上了……可真是千載難逢——以前我去商店買東西,不是遇上售貨員在櫃檯裡頭光顧互相說話,你喊也不搭理你,就是遇上他在那兒來回來去數一疊鈔票、單據,硬不抬頭……真討厭死了!」

潘秀婭低下了頭。不是害臊,而是不快——這詹姨是怎麼回事兒?她難道忘了,我潘秀婭也是站櫃檯的嘛!

潘秀婭在照相館裡屬於營業組。她並不會照相,也不懂暗房技術,她們營業組就是在櫃檯裡頭接待顧客,或給要照相的顧客開票,或收驗底片、開出沖洗加印的票據,或根據顧客遞上的票據交付洗印好的成品……同時也兼賣一點照相器材和膠捲、相冊什麼的,也兼辦出租相機的手續。比起一般商店,他們每天接待的顧客,人次不算太多,工作不算太緊張,可潘秀婭和幾個年齡差不多的營業員,恰好有詹麗穎所指出的兩個習慣——潘秀婭就常常是顧客站攏櫃檯外面,已經開始向她發話,她也明明瞧見了,卻偏要扭過頭去,跟同事用一種在家裡聊天式的語氣,接著剛才的一個什麼話碴兒,當著顧客的面絮絮地說上那麼一會兒,比如議論他們館裡剛散發完的電影票:「……你瞧多缺德!他們暗房組又把好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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