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妖雲群行

人類的臉並不單單是由眼睛、鼻子與嘴巴組成的基本結構,這些五官的變化形成表情,讓人類的臉擁有個性。

亞爾佛莉德對這個道理再清楚不過了,因為現在站在她眼前的「姆瑞魯卿」表情簡直跟凶神惡煞沒兩樣。

在領主館邸所見到的「姆瑞魯卿」,是一位性情溫和、謙恭有禮而且有優柔軟寡斷傾向的老貴族,然而此時佇立在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前方的人五官是姆瑞魯沒錯,表情卻彷彿變了一個樣。

雖是一身便服,腰際卻佩帶著刀面寬廣的大劍,雖然不知其實力如何,不過想同時對付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二人恐怕相當困難。或許他的身後跟隨了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也說不定,亞爾佛莉德如此心想,隨即觀察黑暗的動靜,完全聽不到甲胄的聲響,連士兵的呼吸聲也感覺不到,看樣子「姆瑞魯卿」是單槍匹馬來到這裡。

「老夫再重複一遍,那傢伙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不然就等於主動招供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

狂妄自大的態度、泛著邪惡目光的雙眼、兇狠毒辣的語氣,現在的「姆瑞魯卿」再也不做掩飾,肆無忌憚的露出真面目。

「姆瑞魯卿,這樣的稱呼對嗎?」

法蘭吉絲語氣略帶嘲諷,冷靜地展開應戰。

「我們掌握不到事情的真相,由於線索太少以致無法判斷哪一位老人才是真正的姆瑞魯卿,因此我再詢問一次,稱呼你姆瑞魯卿是正確的嗎?」

「多謝你的不厭其煩,不過這個稱呼是錯的,不同於地面的虛假欺騙,地底才是真正的世界,正如那傢伙所說的,老夫是那傢伙的大哥。」

說著便指向鎖鏈纏身的老人。

「這傢伙把自己的大哥,也就是老夫幽禁在地底深處,對外宣稱老夫已死,恬不知恥地佔據領主的地位。他奪走了老夫的地位,老夫的人生,甚至是老夫的名譽與未來。」

直到昨晚為止一直自稱是「姆瑞魯卿」的老人說得口沫橫飛,他的唾液里包含著憎惡與激動的劇毒,滴在地上沒有冒出白煙還真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相較起男性之間的激情,二名女性顯得格外冷靜。法蘭吉絲不用說,就連亞爾佛莉德也是,一旦內心的驚訝與厭惡感達到飽和狀態,亢奮會悄然消褪,反而能夠以清醒的神智觀察二名老人。目前正處於陌生的土地地底,面對的是一觸即發的狀況,倘若不保持冷靜就無法脫離險境,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曾經數度在生死邊緣化險為夷,因此相當明白這個道理。

「看來內情錯綜複雜,我們實在看得一頭霧水,在場的二位之中一位是姆瑞魯卿,那麼另一位該如何稱呼呢?」

「就是嘛,趕快趁這個機會報上自己的大名,你這個冒牌的姆瑞魯卿,不然事情怎麼進行下去?」

二位女性在探索真相的同時也順便拖延時間。且不論她們的心思是否被看穿,直到昨晚為止一直自稱是姆瑞魯的老人傲然地抬頭挺胸答道:

「老夫名為凱麥恩,姆瑞魯的大哥,歐克薩斯正統的領主。」

這番話讓鎖鏈纏身的老人發出痛苦與憤怒的嘶吼,衰弱不堪的身軀不知從何湧現如此氣力,他激動地甩動鎖鏈,拚命想撲向聲音的主人,這麼做自然是徒勞無功。

「噢噢,想不到你還這麼有力氣,很好很好,這樣才不辜負為兄讓你活下去的用意,盡量多折磨自己取悅為兄我吧,我的弟弟。」

名為凱麥恩的老人的狂笑搖撼著地道的石壁。

「刻意在別人面前發出的笑聲是不會持續太久的。」

法蘭吉絲的話讓凱麥恩老人頓時打住笑聲。

「因為這種笑並非打從心底由衷的笑,而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無論氣息或聲音,這樣的笑法是不長久的,此事暫且放在一邊,凱麥恩卿,您好歹也是一名貴族,所以我就以『卿』稱呼您。您奪走令弟的領主地位,事出必定有因,如果您認為自身的行為問天無愧,就請您光明正大說清楚吧。」

凱麥恩以狐疑的視線探索著法蘭吉絲,美麗的女神官則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當然,如果是鬼鬼祟祟、羞於見人的勾當以致不便向他人啟齒,那我也不會追究下去……依我猜,理由大概只是因為哥哥比不上弟弟才能出眾吧。」

「住口!」

凱麥恩大喝一聲,太陽穴暴起好幾條青筋,亞爾佛莉德借著火炬看見老人的模樣,內心不斷叫好,凱麥恩的猜忌心已經被憤怒一掃而空。

「老夫不僅是兄長,在所有方面都遠勝過姆瑞魯,因此才會在毫無反對聲浪的情況下,父親選擇身為長男的老夫成為繼承人,而陰狠狡詐的姆瑞魯內心暗藏毒刀,準備伺機行動。」

彷彿著了魔似地,凱麥恩逐條列出胞弟姆瑞魯犯下的「罪狀」。

當父親卧病在床,姆瑞魯便著手策劃奪取兄長的地位,表面卻頻頻強調對兄長忠心不二,讓凱麥恩疏於戒備,接著再一同騎馬到山區出遊。

一身汗水淋漓的凱麥恩在弟弟的慫恿下,喝乾了皮袋裡的麥酒,正覺得酒味有點苦,不料頓時手腳發軟,不省人事。

「當老夫再度清醒時,已經在這個地底,手腳被鐵鏈鎖住,就象現在這個傢伙一樣,我不斷高聲求救,喊到喉嚨撕裂吐血之際,這傢伙出現了,臉上帶著苛薄的笑,身上穿著黑白相間的喪服,然後對老夫說——我剛剛舉行過你的葬禮,大哥。」

凱麥恩連人帶馬跌落山谷摔死,屍體遭到獅子啃食,長男猝死的消息讓父親受到嚴重打擊,身體急速衰竭,一個月後也跟著辭世,於是次男姆瑞魯順利成為新領主。

凱麥恩說著說著,臉部五官刻划出憎惡的線條,情緒激動得牙齒碰撞出聲。

「老夫好幾次試圖自殺,咬舌自盡、一頭撞上石壁、絕食餓死都行,然而這傢伙卻不斷威脅老夫,如果老夫自殺,就立刻殺掉老夫的兒子納摩德。」

「手段真狠毒。」

「老夫的弟弟是個心術不正的傢伙,老夫既然連死都不被允許,只有祈禱正義總有一天實現,就這樣挨過二十年的歲月。」

「原來如此。」

法蘭吉絲頜首。

「被外界認定意外身亡其實是被幽禁在地底,領主地位也被奪走,嘗盡二十年的辛酸血淚,所以你現在已經報復了這個可恨的弟弟。」

「不是報復。」

「那又是什麼?」

「是正義的制裁。」

凱麥恩自信滿滿地斷言道。一旁姆瑞魯或許已耗盡了力氣,只是微弱地呼吸著,毫不加以反駁。

「你在一年前殺姆瑞魯卿的夫人,也是正義的制裁嗎?」

法蘭吉絲的話讓凱麥恩睜大雙眼。

「哦,你連這件事也知道?」

「這只是我的猜測,即使外表再怎麼相像,做為妻子是不會把別人誤認成自己丈夫的,一開始或許會以為是重病的關係才讓整個人變了樣,不過久而久之,可疑之處與日俱增,內心的問號也會逐漸擴大。」

亞爾佛莉德暗自表示認同,她也聽說過此事。姆瑞魯的妻子許久未出館外露面,恐怕她已經察覺了自己的丈夫是別人所冒充的,結果慘遭殺害滅口。

「這麼一來,薩拉邦特卿的母親就是被這個男人殺害的嗎?」

亞爾佛莉德如此心想,不過事實並非如此,薩拉邦特的母親很早便已去世,姆瑞魯後來又納繼室。薩拉邦特離鄉背井遲遲不回的理由,其實是有意迴避父親的後妻——這個原因於日後才得知。

不知是第幾次,凱麥恩又發出近似瘋狂的笑聲。

「我算是很仁慈了,我讓那女人、也就是姆瑞魯的繼室毫無痛苦地死去,原本仇人的伴侶應該活埋在石灰洞里才對,不過我後來親手捏死她,比殺一隻雞還輕而易舉。」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完全不覺得凱麥恩的做法有何仁慈之處,重點在於,凱麥恩原本就是生性殘忍的人嗎?亦或是復仇的念頭讓他變成這樣?

「想請問,您是如何擺脫長達二十年的禁錮,對胞弟展開報復行動的呢?恕我才疏學淺,還望您指教。」

「我也很想知道。」

面對這個質問,凱麥恩頭一次表現得吞吞吐吐。

「這個……相較起來老夫長年的忍辱負重,這點小事不值得一提。」

「哦,那麼剛才聽您滿口正義的制裁,在您恢複自由之身的同時就應該立刻上訴亞爾斯蘭國王,想必會得到公正的裁決,為什麼當初不這麼做?」

亞爾佛莉德嘗試改變話題,此時凱麥恩的舌鋒再度運轉起來。

「亞爾斯蘭?哼!那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成得了什麼氣候,老夫從來沒想過要指望那傢伙,不,就算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也救不了老夫,國王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

凱麥恩的辯舌里蘊含著狂熱。

「老夫擁有遠比亞爾斯蘭更強有力又值得信賴的靠山,不是,老夫有這番榮幸,老夫已經立誓要將老夫的忠誠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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