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鳴之谷

克特坎普拉城上空烏雲逐漸逼近,大氣充滿了熱度與濕氣,化為令人不快的風撲面而來。

城牆四周掩沒在辛德拉軍的陣營里,他們搭起帳蓬、挖掘壕溝、架起柵欄,準備長期包圍城池。

「好煩人的風,愈吹愈悶熱。」

「好像會下雷陣雨。」

「那最好,下過雨之後應該會涼爽一點。」

辛德拉士兵們邊拭汗邊交談著,他們雖然生長在南國,但也不喜歡這種悶熱得讓冒出的汗水一直幹不了的夏季,涼爽的氣候才是最受歡迎的。

「假面兵團會來嗎?」

「不曉得,如果假面兵團是特蘭人的話,在雷雨結束之前是不會進攻的。」

「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特蘭人最討厭打雷了。」

他們抬頭望向天空,手邊還不斷擦汗。烏雨由西擴散,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在翻卷的雲海之間士兵們眼中映出白色閃光在躍舞著。

指揮辛德拉軍的是國王拉杰特拉二世本人,布拉傑與亞拉法利兩將軍的職責是輔佐國王,他們在帳蓬內對於作戰計畫做最後一次的確認。拉杰特拉毫不隱藏熱得全身發軟的表情,並拿著薄絹製成的橢圓團扇朝胸口送風。

「聽好,在假面兵團一闖入,我們辛德拉軍只要虛應幾招就放他們過關,守在城內的帕爾斯軍會伺機打開城門,等假面兵團一進城,接下來全都交給帕爾斯軍即可。」

布拉傑與亞拉法利早已達成了共識,反正重點就是「交給帕爾斯軍」。

「帕爾斯軍費了這麼大的工夫前來救援又幫我們擬好作戰計畫,如果不讓他們表現的話,就有失禮數了。」

拉杰特拉故意裝蒜,而摸透國王個性的布拉傑與亞拉法利則點頭表示:「陛下說的甚是。」身為武人的他們如果可能的話自然想親手殲滅肆意劫掠的假面兵團,然而辛德拉軍節節敗退,實在很沒面子。對拉杰特拉而言:

「靠面子就能打勝的話是再好也不過了。」

只要不必勞師動眾,不管十個、二十個面子部可以奉送對方,這是拉杰特拉的人生哲學。

此時雷雲之下有一列騎馬隊直逼克特坎普拉城而來,士官戴著銀假面,士兵也以布遮臉。策馬打前鋒的人與拉杰特拉的人生哲學完全相反,帕爾斯舊王朝遺族席爾梅斯不惜犧牲生命也要保全面子與榮譽,不僅自己如此認為,更拿來要求他人。

「如風般前往邱爾克。」

這是席爾梅斯當初的計畫,然而幾項變數使得席爾梅斯的計畫無法順利進行。

邱爾克軍不守約定由邊境闖入辛德拉境內,據守克特坎普拉城——這是擾亂計畫最大的原因。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席爾梅斯沒有正確掌握兩萬名帕爾斯軍來到辛德拉境內的事實。

起初,成功佔據克特坎普拉城的邱爾克辛格將軍派遣使者到假面兵團那邊,指示他們前來會合,使者所傳達的只有辛格的指示,卻沒有告知辛格慘敗帕爾斯軍手下,被打得落花流水才逃進辛德拉這項事實。邱爾克軍不希望讓假面兵團得知他們的醜態,雖然目前是友方,但假面兵團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群窮困潦倒的特蘭人集團,邱爾克軍並不把他們視為真正的友軍。

另一方面,席爾梅斯與假面兵團在不知正確情報的狀況下被迫前往克特坎普拉城會合,並非出於心甘情願。因為辛格將軍沒有權力指揮假面兵團,能夠命令席爾梅斯的唯有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一人,且不能稱為命令而是請求。

席爾梅斯原本打算率領假面兵團回到邱爾克王國,但由於特蘭人與邱爾克人之間的衝突愈發激烈,最後席爾梅斯甚至下令殺害了全體軍監,如此一來便無法回國。這時只有救出克特坎普拉城裡的邱爾克軍,為他們做一個大大的人情,不然就是逐出邱爾克軍鴉占鵲巢,無論如何現在只有先進入克特坎普拉城後再說,席爾梅斯想道。

打從一開始,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一直沒有決定辛德拉方面全盤軍事行動的最高指揮官就是一大敗筆。卡魯哈納事必親躬並統領的做法過於偏狹,之後雖派遣王族的卡德裴西斯統領眾軍,卻是為了要驅逐有力的貴族。

最初看似一切進行順利,假面兵團如暴風般橫掃辛德拉西北部,一旦帕爾斯軍渡過卡威利河前來救援,待命的辛格將軍所率領的五萬精兵將如洪水般湧進國境,斷絕帕爾斯軍的後路,必要的話將陸續從國境投入兵力,也許能一舉掌握大陸南方的霸權。

但卡魯哈納國王的計畫與野心全破滅了,一介畫技攔、嘴巴壞的人物成了歷史的變因。

此人正是帕爾斯副宰相兼宮廷畫家的那爾撒斯卿,他人就在克特坎普拉城內的大廳。克特坎普拉是以戰爭為用途的城堡而非宮殿,因此採用了樸素的石塊建築,沒有什麼裝飾品,唯有大廳的圓形天井鋪貼了題色鮮艷的磁磚,多少增添了些華麗的氣氛。

「這磁磚真漂亮,如果能將畫繪在整面天井,感覺一定會變得相當高雅。」

那爾撒斯悠然地抬頸仰望天井,與他並肩佇立的黑衣騎士目光反而為窗外奔騰的雷光所吸引。

「這天候正合魔神們的心意!那爾撒斯,你想那群戴著假面的掠奪者會依你的計畫行事,來到這座城堡嗎?」

「這個嘛,也許會、也許不會。」

那爾撒斯表面看來悠然自得,思緒卻熾熱如進散的火花;他打算在這個辛德拉的邊城解決沉迷帕爾斯的過去而出現的亡靈,如果亡靈不現身,反而回到邱爾克怎麼辦?

「到時只要封鎖與邱爾克國境之間的關口即可,接下來邱爾克國內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與我們無關。」

話雖如此,但那爾撒斯早巳針對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擬定策略,模仿卡德裴西斯卿的筆跡所偽造的信函應該有用。

對於席爾梅斯,有件事達龍與那爾撤斯一直不說出口;其實就算說與不說都一樣,那就是絕不可能將帕爾斯的王座讓給他。同情只會傷害並惹怒席爾梅斯,如果他以劍相對,唯一的辦法是接受挑戰然後殺了他,這就是達龍的任務,席爾梅斯也不想被達龍以外的人所殺吧。在進克特坎普拉城之前,達龍與那爾撒斯曾就如何處置席爾梅斯一事討論過——

「席爾梅斯殿下的確是殺我伯父的兇手,我必須找他報仇。只是……內心總有些疙瘩。」

「達龍,別放在心上,我也很想找他算舊帳。」

「席爾梅斯武功高強,要是我反被打敗怎麼辦?」

「到時陛下只有哀傷嘆息了。」

友人不經意脫口說出這句話,令達龍聽了有錐心之痛,然比達龍更痛苦的一定是亞爾斯蘭不會錯。「天上不會有兩個太陽,地上只有一位國王」——達龍不禁想起一首名詩當中的一段。

圓形的磁磚天井反彈出輕快的弦音,那是琵琶聲,是「吟遊詩人」奇夫在臨戰之際所演奏的樂音。他所彈奏的並非哀悼陣亡的戰士們也非祈求和平這類歌功頌德的音樂,他的音樂、笙歌、劍與花言巧語全都是為了服務美女而存在的,也就是站在窗邊、有著黑髮綠眼的女神官。

「美麗的法蘭吉絲小姐,藉由那群嗜血勝過短暫戀情的鼠輩之手,這座山谷將化為辛德拉最大的墓場,真令人悲哀。」

「這麼大的墓場里應該不缺你的位子吧。」

「唔嗯,跟一群男人埋在一起太沒意思了,但只要能看到法蘭吉絲小姐的笑容我死也甘願。」

「希望你能找出其他值得犧牲的目標。」

美女冷淡的語氣並沒有澆熄吟遊詩人的熱情,奇夫繼續彈奏了兩小節的琵琶,然後以一慣、甚至有過之的厚臉皮答道:

「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只要遇上了理想的夢中情人,根本不會把其他女人放在眼裡。法蘭吉絲小姐你就像那太陽,讓群星黯然失色。」

「你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但是關於邱爾克美女與辛德拉佳人這些數不盡的風流韻事不就正好跟你的說詞背道而馳嗎?」

「哎呀、法蘭吉絲小姐,玷污了女神官你的耳朵真是罪過,散播不實的謠言也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你儘管嘲笑這個墜入情網的愚笨男人吧。」

「何必嘲笑你,但我不會吝惜承認你的愚笨。」

窗外吹進一股帶著熱氣與濕氣、令人不快的風,拂過法蘭吉絲如黑絹般的長髮,奇夫繼續撥弄著琵琶。

「唉,這風真是笨拙,要吹的話就應該吹得薄衣飄動才對。」

「現在問這種問題好像有點傻;不過藝術對你而言究竟有何意義呢?」

「對我而言,藝術與宗教都一樣,不能為美女解憂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輕浮的語氣里包含了一小片相當真摯的情感,法蘭吉絲雖然感受到了,但嘴邊卻如此說道:

「然而藝術家與宗教家往往容易蠱惑眾人,所以說你並不是真正的藝術家。」

法蘭吉絲走向長廊,留下沉默的奇夫。

亞爾佛莉德活力充沛地跑過來,雖已滿二十歲卻是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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