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山

王太子亞爾斯蘭再入城一事,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可喜之處。在一個月前,他們離開了培沙華爾城。沿著大陸公路拿下魯西達尼亞軍的兩座城塞,好不容易到達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半路上時——結果一切又重頭開始了。

「一切都白費了,真是惱人哪!」

亞爾斯蘭覺得全身被一種徒勞感所籠罩著,然而,他又不能這樣放棄了。

「培沙華爾城沒有陷落實在太好了。死者也不多,多虧各位的耐心支撐。同時也蒙辛德拉的拉杰特拉國王的協助,總而言之,事情進行得都相當順利。」

亞爾斯蘭舉出了好的一面而說出這一段話之後,大家的精神為之一振,覺得目前所面臨的處境似乎沒有那麼困難了。事實上,特蘭軍盤踞在大陸公路上,如果沒有排除他們,就沒有辦法往王都葉克巴達那再進擊了。

軍師那爾撒斯在入城之後似乎一直陷於沉思當中,在達龍的追問下,未來的宮廷畫家壓低了聲音回答:

「事實上我是蠻擔心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情況。」

「怎麼說?」

「我覺得魯西達尼亞軍的反應太過遲鈍了。我軍撤退,他們也沒有任何動靜。」

「喂!現在還講這種話?」

達龍苦笑著看著朋友。魯西達尼亞軍之所以眼睜睜看著帕爾斯軍撤退而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不是因為怕帕爾斯軍有什麼計謀嗎?從魯西達尼亞的立場來看,只要他們躲在葉克巴達那城內,他們就不會那麼輕易輸給帕爾斯軍的。讓他們有這種看著帕爾斯軍撤退不正中帕爾斯軍的下懷嗎?達龍是這麼想的,難道事實上並不盡然是如此嗎?魯西達尼亞軍之所以沒有從王都出擊,是因為還有其他重大的理由嗎?看著達龍的表情,那爾撒斯開口說道:

「是的,城外的敵人對魯西達尼亞人來說並沒有那麼恐怖。」

「也就是說,你認為王都內部可能發生了什麼異常的事態?」

那爾撒斯點點頭表示默認,接著輕輕地動了一下上半身。只聽得身旁發出了一聲鈍重的聲音,一枝箭彈跳在城壁上。原來是城外的特蘭軍射來的遠箭。

「如果這枝箭命中的話,歷史就要改寫了。」

悠悠地說完,那爾撒斯故意對著地上的敵人揮了揮手。他無視於自己這個動作引發了一陣帶著怒氣的特蘭語咒罵聲,把身體靠著城壁,又陷入了思索當中。

魯西達尼亞軍已經征服了一個國家,另一個國家也已經被他們征服一半以上了。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出現力不從心的狀況,也一定會有矛盾和破綻產生。發生一兩個內訌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達龍也這麼想過,不過,那爾撒斯所想的卻是更深一層的事。

達龍不敢再多問,他知道不能打擾朋友的思緒。反正,在這幾天之內,那爾撒斯就會導出結論,和眼前的敵人特蘭軍之間做個了結了的吧!這時那爾撒斯提出了另一件事。

「如果特蘭軍被逐退的話,可能會和魯西達尼亞軍聯手。」

「對魯西達尼亞人而言,特蘭人是異教徒,難道他們也有可能聯手?」

「現在我們不也和辛德拉聯手嗎?拉杰特拉王可不相信帕爾斯的神明啊!」

「說的是沒錯。」

「那也無所謂。三、四年前也是這樣,這種半調子的同盟最容易找出間隙加以挑撥了。我們這邊也增加了一個好夥伴。」

他指的是克巴多。克巴多是一個名符其實的豪雄,也是達龍、那爾撒斯、奇斯瓦特的舊識。亞爾斯蘭當然也很歡迎他加入陣營,可是,在進城之後,克巴多隻顧著喝酒和睡覺。這個男人一旦四周多了夥伴,緊張的心情也就獲得了紓解。不過,也可能是這個人不想出什麼風頭所以刻意迴避吧!

「軍師大人也一直都很辛苦啊!」

「唔,藝術家還是不適合和俗世掛勾哪!真想趕快把這些俗事了結,就可以專心回到繪畫的美麗世界了。」

「繪畫方面又沒什麼表現。」

達龍的聲音很低,所以那爾撒斯並沒有聽到。

不斷圍攻的特蘭軍的吶喊聲乘著風從城外流瀉進來。他們雖然攻不下培沙華爾城堅固的城壁,但是仍然不死心地持續猛攻,而到達國境的辛德拉軍為了避免已軍的損失,也只是監視著特蘭軍的陣營而已。這實在是典型的拉杰特拉王的算計方式,而信賴他的亞爾斯蘭王子著實讓達龍為他擔心不已。那爾撒斯彷彿洞悉了達龍的心情似的,對亞爾斯蘭王子做了這樣的評斷。

「位於上位者就該像殿下這樣,至於悲觀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考量了。若不是可以在黑暗中大放光芒的人物,就無法建立一個新的時代了。」

那爾撒斯做了這樣的評論,讓友人放心地點了點頭之後,便想起了一個不在場同伴的事。

「這陣子樂師大人都沒有任何聯絡。他不像是那種會死在半途上的人,可是,究竟在哪裡呢?」

另一方面,在培沙華爾城的西北方,重重疊疊的山群一角,一個藝術家孤獨地繼續他未完的旅程。對身為騎馬民族的帕爾斯人,在這麼險峻的山嶽騎行實在很不容易。然而,這個藍色瞳孔中洋溢著生龍活虎表情的俊帥男子卻是一個頂尖的巧妙騎手。他在沿著斷崖的小路上、滿布著石塊的山脊上、沒有橋樑的急流中悠遊自在地騎著馬,策馬朝著被稱為魔山的迪馬邦特山內部深入,在他的馬鞍上還放著一把豎琴。

他就是自稱為「旅行樂師」的奇夫。

和亞爾斯蘭一伙人分手之後,在與生俱來的冒險心和好奇心驅使以及另一種奇妙的誘惑之下,他決定騎著馬前往迪馬邦特山。對善良的帕爾斯人而言,迪馬邦特山只是一座恐怖和令人厭惡的山罷了。

而奇夫現在大膽地朝著這個禁地前進。當亞爾斯蘭一行人接獲急報全軍調頭返回培沙華爾城的時候,他正朝著危險的路上前進。

那些後世的歷史家們要寫國王亞爾斯蘭傳記的時候,為了記述三二一年所發生的事情可是花費了不少的心血。總而言之,帕爾斯歷三二一年六月這個月份同時發生了幾件重大的事件,要將每件事都掌握得透徹並不是容易的事。

而其中有一部分的責任就在奇夫身上。如果這個放蕩不羈的男人沒有興起攀登迪馬邦特山的念頭的話,事件的數量至少可以減少一些。

當然,奇夫並不知道後世人們所遭受的難題。

隨著馬兒的不斷前進,眼前越來越失去了色彩。低垂罩頂的雲層阻擋了陽光,樹木漸減,灰褐色的斷崖和突出的岩場多了起來。鳴叫的鳥聲也由悅耳的聲響一變而為怪異的叫聲。毒煙從岩間噴出,沼澤中蘊藏著瘴氣。帕爾斯的山野原是充滿了生命之美的,然而,一踏進迪馬邦特山區之後,一切美麗的景象都消失了,只有荒涼的壓迫感逼近眼前。

不知道是否也感受到這種壓迫感,奇夫審視四周,厭煩似地聳了聳肩膀。

「真傷腦筋!已經有三天沒有看到女人的臉了。如果一不小心在山中遇見醜女而錯把她當成美女的話,可就對不起祖先了。」

這個男人即使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場,也還是喋喋不休的。廣義來說,迪馬邦特山區遍及七法爾桑(約三十五公里),不過,在進入山區之前,奇夫已經在附近的城鎮里買了酒和糧食,也買了用羊皮製的斗蓬來禦寒。雖然時值夏天,但是內陸的山嶽地帶一到晚上就會驟冷起來。

進入迪馬邦特山區的奇夫在第二天黑夜將來臨的時候,在山路上發現了詭異的事物。他看到了還很新的馬蹄印,而且不只一個,大概有幾十個騎士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就跑在奇夫的前面。

「真奇怪了,除了我之外,善良的人們應該不會接近迪馬邦特山啊。這麼說來,那些人是山賊嗎?不管是誰,一定不是什麼易與之輩。」

在下了一個粗淺的推測之後,奇夫輕輕地用左手按住了劍柄。他雖然勇敢,但也不至於無謀,所以他當然不想和那些大隊人馬碰上面。小心地又往前進了半法爾桑(約二點五公里)之後,奇夫停下了馬,他決定在樹蔭下過一夜。因為他發現在濃濃的夜色中前方有一堆營火。如果再繼續前進,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很危險的。

當早晨的第一道陽光指過眼瞼的時候,奇夫睜開了雙眼。昨晚他把火熄掉了,為了從內部溫暖身體,他喝了一些葡萄酒。但是,酒的效果到天亮時也消失了,透骨的寒氣直讓他打哆嗦。他在小河邊洗了臉,漱了漱口,又喝了一杯酒,再次溫暖自己的身體。奇夫把砂糖放在手掌上,讓馬舔過之後,感到臉頰上有水滴。他抬起頭,草上開始響起了小小的雨滴聲。

「現在要下雨了嗎?我好像不受這座山的歡迎嘛!總歸一句話,是因為我的心術太正了。」

從不穩定的天候導出結論之後,奇夫把馬鞍放到馬背上。

「聽說迪馬邦特山下的雨是蛇王撒哈克的淚水,不過不是後悔的淚水,而是憤怒之淚吧?」

在帕爾斯沒有不知道蛇王撒哈克之名的。這個名字振動著黑暗的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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