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邙奇譚

北印是位於洛陽北方一塊廣大的陵墓地區。

低矮的黃土山坡疊巒有致,地勢豐富多變,這裡埋葬著過去居住在洛陽的帝王、貴族、武將與文人,對於歷史學者或考古學家而言是一處相當於聖地的場所。放眼望去遍地的山谷全是墓地,許多傳說都圍繞著埋藏在墓中的財寶、死者的靈魂、詛咒與兒魅作崇。

王繼勛的墳墓就位於其中一隅。

王繼勛這個犯下大肆屠殺罪行的人犯在處死之後理應曝屍荒野,不能為他造墓立碑。然而念在他是皇后之弟的身份,仍舊為他蓋了一座墓地。

囑咐三隻仙雕藏身無人山谷,三個人與六隻動物下了竹籃,前往目的地,天空雲層密布,明明是白晝卻陰氣森森,三人邊走邊進行各種沙盤推演。

特意撬開王繼勛的墳墓讓棱騰逃脫,要是一個不留神讓它逃之夭夭,一切苦心付諸流水。

「直接在玄室做個了結。」

這是青龍王的想法,玄室地處陵墓內部,位於地下深處專門放置棺樞的房間。兩位龍王接下來的舉動在外人的眼中看起來等於是擅闖墓地,開棺把死人再殺一次的行為,所以必須儘可能避人耳目。

走了一小段距離,途中遇到一個五十人左右的隊伍,似乎是剛結束法事,正準備返回洛陽城內。他們向讓路的青龍王一行人恭敬地行禮然後通過離去,看來具有相當程度的身份地位。

「先生特地移步此處,不知有何貴幹?」

「先生」是宋朝對道士的稱謂,對方如此一問,青龍王便答道:

「貧道四處以天心五雷正法幫助世人、造福世間,這次是為了造訪恩師準備前往洛陽。」

據說宋朝專門收伏妖怪、邪神與惡鬼之人大多修練過「天心五雷正法」,簡稱「天心法」,其中以王太初與何殿直較為著名。

太真王夫人也一本正經地自報姓名。

「奴家為徐仙姑的弟子,在開封永福觀修行之中,適逢居住在洛陽的姐姐生產,奴家前往探望姐姐的途中順道與這位先生同行。」

徐仙姑是有名的仙女為六世紀北齊宰相之女,才貌出眾,精通道術,活了好幾百年仍然保持二十五歲的外貌。她喜好獨自旅行,雲遊四海,前往各地整治加害女性的惡賊,稱得上是女性旅行者的守護神。

白龍王不像長兄通曉典故,只得沮喪地脫口說出:

「小的是這位先生的弟子,負責照顧這群仙獸。」

見白龍王一副略顯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窘狀,六仙分別露出六個種族的特有表情暗自竊笑。

這群道士並未多做質疑,於是青龍王一行繼續走了三里路程便抵達目的地,在一堆小小的人造丘陵前方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

「邠州王氏之墓」。

邠州是王繼勛的家鄉,除此之外石碑不但沒有、也不可能出現多餘的描述。

繞到後面便見到一個通往陵墓內部的鐵門,上面加了大鎖,生鏽的情況並不嚴重。青龍王后退一步,一語不發抽出長劍,然後一語不發地拿劍揮砍而下,大鎖斷成兩半,鐵門也跟著敞開。

王繼勛遭到斬首之後,頭部與身體被套分開曝晒三日,之後允許入土為安,於是頭與身體以線縫合,放入棺樞之中。由於外威陵墓常有大量金銀珠寶陪葬,經常受到盜賊的覬覦,不過王繼勛的家產全部遭到沒收,大概連盜賊也不願沾染詛咒與晦氣,這座陵墓完全沒有外人侵入的跡象。

青龍王提著燈籠在前領路,這條通道是用來搬運大型棺樞,幅度相當寬廣,天花板、牆壁、地板都是以石塊堆砌而成,接近門扉處還可見到屯積的塵埃,愈往裡面走去就愈不見灰塵。

通路往下傾斜,綿延了相當長的距離,這座陵墓的規模遠比外觀來得龐大。天花板與牆壁的石塊相當老舊,或許不是新造的墓地,而是把舊有陵墓回收利用。

走著走著,白龍王聳起肩頭。

「這裡愈來愈陰森了,好像魑魅魍魎隨時都會出現一樣。」

「請勇敢一點,您可是龍王大人啊。」

「我又沒說我會怕,只是感覺不太舒服。對了胡仙,你這陣子跟我講話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非常抱歉,小的就是說話太老實了。」

白龍王聽了覺得很不是滋味,正打算反擊之際,青龍王與太真王夫人停下了腳步,漫長的走道終於來到盡頭,抵達玄室所在。

提起燈籠窺探玄室,內部相當寬廣,面積之大可以擺上二十具棺木,不過實際上只放一具棺樞,玄室是圓形地板,天花板呈現半球狀,隱約可以見到描繪聲繪色在天共板上的星座圖像。按情形來看,這裡是五百年上以前,北魏時期的陵墓,而王繼勛就一個人被葬在此地。

身為皇后的胞姐薨逝之際,弟弟王繼勛才剛滿二十歲,皇帝面臨統一天下大業,無法授與他任何政治或軍事上的實權,也因為他在十幾歲的時候沒有過人的表現,理所當然不被重視。

王繼勛接下來應該努力提升自己的價值,自然可以或多或少取得地位與實權,然而王繼勛並未這麼做,史書以「殘暴」形容他,意即殘忍又暴虐。

「凌虐、傷害、殘殺比自己弱小的人,自以為高人一等,陷入自我陶醉之中。」

這原本就是人性醜惡污穢的一面,王繼勛可謂表現得淋淳盡致,羞辱了胞姐之名,也背叛了皇帝的期待。

「王繼勛的情形依照趙普的說法就是:無法承受權力之毒的人就沒有資格接近權力核心。」

青龍王低喃道,接著來到棺樞旁。

「六仙守住玄室入口。」

六仙依令行事,灰仙、白仙、柳仙並排朝外以防範外來入侵者,胡仙、黃仙、黑仙並排朝內以阻止棺樞里的物體逃脫。

「太真王夫人在右,叔卿在左。」

確認各自站定分配的位置之後,青龍王緩緩把左手放在棺蓋上。

不,就在即將擺上去的當頭。

厚重在棺蓋發出聲響,喀嚕喀咯地晃動起來,隨著響聲加劇而徐徐移開,不久超過半面棺蓋移離棺木,隨著震耳的巨聲掉落地板。

一股龐大的瘴氣直衝而上,撞到天花板隨即擴散至整個玄室。

原本在棺樞中長眠的人物穿著屍衣坐起上半身。

紅髮的色澤令人聯想到的不是鮮血,而是接近內髒的顏色,五官一點也不醜惡,眉清目秀,鼻樑高挺,俊俏端麗,王繼勛生前就是這尊模樣,靜靜佇立不動,便宛若一位花香四溢的俊美貴公子。

不過現在的臉色與生前迥然不同,猶如塗上一層便宜的青色顏料,再搭配紅色頭髮,給人一種粗俗至極度的印象,而且圍繞勁部的是粗線的接縫。

「……何事擾孤……」

死人發出低嗥,聲音聽起來彷彿人血滴落一般。邪神棱騰在棺樞內部製造出一種結界,以咒力操控死者。

青龍王略施一禮,心想必須把王繼勛從棺樞里拖出來才行。

「聖上頒旨傳喚。」

「聖上……聖上找孤何事?」

王繼勛唇端翻起,擠出泛黃的牙齒,青龍王繼續以恭謹的姿態表示:

「聖上因國舅過去的作為而將國舅處死感到十分懊悔,因此特別下詔讓國舅接任西京留守。」

「什、什麼、西京留守……!?」

王繼勛語氣轉尖,散亂髮絲之下的雙眼為之一亮。

西京為洛陽的別名,留守是在某個地區全權代理皇帝的高官,只有皇帝最為信賴的重臣才能擔任,無論地位亦或者權勢,榮華富貴的程度幾乎可稱之為「洛陽王」。

棺樞搖晃起來。

「噢,西京留守,這正是最適合孤的地位,總有一天孤要爬到更高的位置,在這之前可以勉為其難待在這個職位,洛陽城居民連最後一滴血都是屬於孤。」

王繼勛的頭搖來晃去,雖然頭部跟身體已經縫合,但頸椎被砍斷了,無法完全固定,加上死後又過了兩年,縫合的線也因濕氣而變質,隨時都有可能扯斷。

「這個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

白龍王心想。而王繼勛整個人已經站了起來,本來以為他會把手放在棺樞邊框上,沒想到他一腳跨出棺木,走下玄室地板。動作生硬卻敏捷得叫人詫異,青龍王與白龍王還來不及找出趁其不備予以斬殺的機會。

王繼勛混濁的紅眼指向太真王夫人,張開口從牙縫滴出口水。

「哦,這女人看起來真好吃。」

這是可憎的吃人魔的自然反應。

「女人啊,乳房最好吃,男人就是大腿,等孤當上了西京留守,就找你們來做伴。」

說著便伸手想抓住太真王夫人。

即使太真王夫人再如何膽大勇敢,也抑制不住生理上的厭惡感,她用力往後跳開,長有鉤爪的手撲了個空。

「死後還留下妄念嗎?」

青龍王低喃著,一邊隔著棺樞繞到王繼勛背後,表情與聲音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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