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泰晤士河歌聲繚繞

竜堂兄弟原本預定前往華埠,但由於午後時間尚早,於是次男提議先去逛街,其實他們此次英國行的目的並不在於觀光。話雖如此,既然來了理應遊覽一番,反正要事也辦完了。

當弟弟們異口同聲如此表示時,竜堂家的長男實在很難說出「不行」這兩個字。就連他自己也想在大英博物館多欣賞幾回,倫敦真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城市。無論是古羅馬或是長安,合乎標準定義的國際都市有如冶艷的美女使人魅惑,亦如甘醇的美酒令人迷醉。不過始仍然不免輕斥弟弟們的漫不經心。

「接下來還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你們不能得意忘形,記住輕敵乃兵家大忌……」

「大哥你說的很對,反正在出事之前我們也得找點事來做,乾脆就大玩特玩一番。」

「就是嘛,我都還沒去過塔索夫人的蠟像館跟倫敦塔,還有自然歷史博物館。」

「我好想去一趟鬼屋之旅。」

「對啊對啊,在愛丁堡都不能玩。」

鬼屋之旅是一種純英國式的小型觀光路線,時間只有兩小時到半天。倫敦或愛丁堡的街角都立著指示牌,指定時間多在黃昏時刻,只要待在牌子旁邊等導遊出現即可。只要參加者達到20人,就能收取參觀費準備出發,可租借遊覽車或徒步,所參觀的目的地不是墓地、謀殺案現場就是鬼屋,全是日本重視教育的父母親絕對不準小孩參加的地點。

「過去愛丁堡大學醫學院剛創校之際,提供解剖實習之用的屍體不夠,拿錢買又太貴,所以常有人趁深夜來這個墓地盜屍。」

(興緻勃勃)

「這棟房子曾經發生兒女爭奪財產,勃然大怒的父親殺了一家八口,並打算將屍體埋進牆壁里,正在第五人身上塗水泥時被警察逮個正著。」

(全身發抖)

「這棟房子只有一個人被殺,但聽說屍體被製成火腿兜售給左鄰右舍,不是免費售送而是拿來賣錢,這兇手實在壞得有夠徹底。」

(心跳加速)

由此可知英國人相當喜歡這類話題,當然也有少數的例外。但無論倫敦還是愛丁堡均有販賣相關指南介紹這些場所,而且竜堂兄弟的長男、次男、三男到老么都很喜歡聽鬼故事。

先到自然歷史博物館再去倫敦塔,如此決定後,四兄弟便手持市內地圖往前邁進,走了一會,老么突然向三哥說道:

「記得我們好像在這附近遇到耍紙人。」

「哦?是這附近嗎?」

「真可憐,他已經死了。」

「是啊。」

終不像余篤信人性本善,他心想就算「耍紙人」還活著,也不會成為他的好朋友。而且從初次見面的態度判斷,這個人一定很難相處。然而跟余同年紀,等於比終年幼的小孩死去,其實是相當可憐的。雖為敵人,畢竟麥克森老人的遭遇令人同情不忍正視。看了弟弟們的表情,續心想,這種同情敵人的慈悲的心也許是三千年前龍種敗給牛種的原因吧,不過這並不表示續希望兄弟捨棄這種慈悲心。

「現在四姊妹亂成一團,以後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日本在鎌倉御前船津忠嚴死後,並沒因此成為地球上的樂團,利益仍然被少數團體所壟斷,在污泥中相互扭打,一旦四姊妹的權力中樞崩潰,世界今後的規模就是如此吧。」

「這樣一點都不好。」

「很難說要變好就變好。」

始以一貫鄭重其事的語氣說道。整個電視畫面充滿白色光芒,當光芒消失後和平與幸福就會降臨全世界,以上景象是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中的。四姊妹所延伸的樹根範圍擴及全世界的政治、經濟與軍事,勉強址斷只會造成整顆樹的倒塌。

「相較之下,四姊妹的確是全世界最強大富有的組織,但是他們企圖捏造並纂改歷史的行為實在令人難以接受,歷史的結構並非如此單純到能夠任由部分人類的陰謀擺布。」

始的語氣充滿說教色彩,其實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承認他們時機掌握得相當精準,在歷史的轉捩點上他們總是選擇了贏家;萬一選擇的是輸家,他們也會立刻見風轉蛇,這種做法的好處就是不怕情勢會如何轉變。」

始的視線投向續。

「然而我認為他們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操控情報。」

「操控情報啊?換句話說就是自我宣傳的能力嗎?」

「沒錯,他們不斷放話製造並擴大假象,表示某場戰爭案件革命全是他們引發的,因為他們有這種程度的實力,讓所有人懼怕這層影子。」

「也有一群陰謀史觀的信徒樂於配合他們的宣傳。」

「陰謀史觀的特徵就是不承認偶然與失敗,聲稱一切都是必然且在計畫之內的;例如希特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所犯下的罪行與錯誤對於偏袒納粹的陰謀史觀論者而言,這一切都包含在計畫的一部分藉以達成目的。」

「這樣說穿了不就是死鴨子嘴硬嗎?」

三男的指責一針見血。

「明明輸了,還要堅持自己其實沒輸,這怎麼能稱得上歷史觀,我覺得那只是他們書讀得不夠。」

「連終都覺得他們書讀得不夠,我看納粹的復興遙遙無期了。」

「說的也是。」

始邊笑,邊閱讀從早上就不離手的日本報紙,模樣看起來不太得體。他只看那些尚未讀過的報導,某縣教育委員會指示各校校長偽造收據,謊報了合計上億元的活動經費。這是很明顯的盜用公款,但真相曝光後校長們並沒有受到處罰,頂多獎章被沒收罷了。

始看了真是目瞪口呆。原來如此,充斥在教育前線的全是這種人,他們還得教誨學生:「要遵守校規」、「犯錯就要退學」、「妨礙別人自由必須反省」。難怪日本教育會一撅不振,為了獲得獎章不惜扭曲規定,那種跟馬口鐵沒兩樣的玩具真有這種價值嗎?始完全無法理解,但確定的是世界上這種人到處都有。

曾經有一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堅辭接受文化獎章,結果惹火了一群人,遭到歇斯底里的惡意中傷。且不論是接受諾貝爾獎而拒絕文化獎章,還是反過來拒絕諾貝爾獎接受文化獎章,或者兩者一起接受,兩者一起拒絕,這都是當事人的自由,他要做什麼選擇根本沒理由讓外人來說長道短。看起來那群人謾罵著:「太不像話了,真不愛國!」時的表情,就可以明白那是一種卑賤的表情,這群人一定是因為自己拿不到諾貝爾獎跟文化獎章而嫉妒得發狂。這與作家的個性其實毫無關聯,諾貝爾文學獎是對於文學家在文學上的貢獻給予肯定,就算此人是個騙子、負心漢、酒鬼而且不得人緣,最重要的是他的貢獻得到認可。會因此大作文章的人想必是將得獎的人視為諸聖先賢,如此一來他們也會相信獲得一等獎章的政治界與財經界人物應該比獲得三等獎章的學者與藝術家來得更高尚。

當大藏官僚因逃漏稅、性醜聞等案件慘遭輿論抨擊之際,卻表示:「本人已辭退預定頒授的獎章,希望各界不要再繼續渲染。」聽了簡直讓一般市民無言以對。這群官僚們自以為做了重大犧牲,結果只會被當成:「這群人簡直無藥可救了。」

反倒是站在第一線那群中間以下的公務員素來盡忠職守,當大地震與隧道意外發生時自衛隊員前去救援,當暴力團體在東京地鐵散布沙林毒氣時,有個職員將沙林拿到車外拯救多數乘客卻犧牲一己性命。愈往組織頂端,職業道德愈是呈現反比例的低落。害死數百名無辜人民,厚生省高級官僚卻面露淺笑泰然自若地一口咬定:「我毫無印象。」他們那種如爬蟲類股的表情令一般市民也不寒而慄,而最為愕然的則是那群得知上司真面目的職員們。

始折起報紙,夾在腋下。難得來倫敦一趟,要是被這種無聊的報導破壞興緻就太可笑了,好歹終究是自己要落葉歸根的祖國。

仔細想想這群官僚也值得同情,他們堅信幼時的社會體制會持續不變,因此拚命進入一流大學、一流職場,當他們好不容易站上頂端才發現自己多年來堅持的價值觀已經落伍了,在求助無門的情況多少會感到走投無路、惶惑不安。

次男平心靜氣地提出異議。

「我認為沒有同情他們的必要,他們選擇這條路完全是出於自願,沒有人強迫;到後來發現自己打錯如意算盤,吸幹了蜜汁,這隻能表示他們欠缺洞察未來的能力。」

所謂委婉的韃伐就是如此吧。

「況且,這群人刻意隱瞞真相直到瀆職罪失效以逃避責任,接著動員國營媒體大肆宣傳:『全體日本人都有責任,只追究官員就等於魔女大審判不分青紅皂白』,這種卑劣的傢伙根本不值得同情,如果說財源不足就要增稅,那需要大藏省做什麼,連終也可以去當大藏大臣了,至少終還會在實行苛稅之前將那群惡黨送進看守所。」

「沒錯。」

始點頭並看向正在猶豫這是褒是貶的三男。

「各位聽過人無信不立這句話吧,意思是政治上無法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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