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聚香港

……深夜一睜開眼,他的認知能力顯得十分貧乏。起初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接著他認出這裡是香港人稱亞南飯店的某個房間,然後又花了不少時間替自己為何在此地找出合理的解釋。經過數十秒他終於想起來了,因為他受了傷,落入敵人手中成為階下囚。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感覺時間已經相當久遠,最重要的是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華爾特·S·湯生!」他好不容易交自己的名字從遺忘的深淵拉回記憶的岸邊。他的身分是遠東統治者,什麼樣的統治者?隸屬於名為四姊妹的國際財閥集團遠東地區的最高負責人湯生。他的權勢之高,高過一國首相,尊敬與嫉妒的目光齊集一身,直到不久之前……隨著記憶的逐步恢複,憤怒與屈辱的懷疑開始刺激他的胃部。湯生低吟了一聲,他已經從通往榮耀的階梯上跌了焉為。突如其來的不幸就在數個月前降臨。四個居住在日本,姓氏為竜堂的兄弟就是害湯生遭遇不幸的罪魁禍首。他們事實上並不是人類,卻以人類的模樣欺騙世人,並在東京各處大肆破壞,殲滅了美軍基地,嚴重妨礙了四姊妹企圖統治世界的計畫。而湯生也因此眾叛親離,「L女士」與許多部屬亦紛紛求去,不但上級喪失了對他人信賴,甚至開始以武力逼迫威脅他。竜堂兄弟簡直是比惡魔還要陰險狡詐,當初應該儘力消滅這些傢伙才對。敗北與憎惡的心情相互增幅,使得湯生整個人情緒顯得相當激動。正當他想再次呻吟時,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湯生。」

雖然對方是輕聲細語,在湯生聽來卻如雷貫耳一般刺痛了他的聽覺神經。四姊妹的高級幹部這時全身僵硬,只剩下眼球敢轉動。

「華爾特·S·湯生!」

湯生的眼前是一片灰黑,但室內的確另有他人,並喊著他這個動彈不得的傷患。終於,傷患開口說話了。

「誰?是誰在叫我?」

湯生的聲音抖個不停,他一向是冷靜又能幹的強者,但現在他的聲音根本聽不到一絲威嚴與魄力,只有一陣陣軟弱的呻吟飄蕩在空氣中。過去的他總是輕蔑並踐踏弱者從不捫心自問,而現在他自己也嘗到了成為弱者的滋味。

目前他正躺在飯店某層高樓的套房裡,卻沒有受到飯店客人應得的禮遇,反而被軟禁在卧房內,門外的客廳有一群敵對的監視者。敵人為了要在湯生身上取得大理情報,於是特地安排了這個套房長期逼供。這個時候,湯生反而想求且這些敵人,因為他們至少會暫時保住他的性命。於是他開口打算求救,即使他想發出生平最大的音量,聲帶卻沒有辦法運作,到最後只是微吐出一些空氣罷了。

「湯生,你這叛徒兼無能的飯桶!」

怒罵湯生的聲音聽起來冷酷有如劊子手,更勝過檢查官。湯生感覺體溫急速下降,他明白對方打算殺了他。恐怖的水位暴增,將他整個人淹沒。

「飯桶必須接受處罰,叛徒必須接受制裁。你的死將具有殺雞儆猴的功效。讓那些還活著的人知道自己的斤兩有多重!」

湯生感覺自己的頭部被按住,那隻手很大,力道顯得強而有力,而且感覺上對方好像戴著手套。黑影逐漸逼近,盯著湯生的一對眼睛有如兩個沸騰的紅色小熔爐散發著毒辣辣的殺氣。正下方敞開了一個血盆大口,兩根粗大尖銳的利牙閃著白光,桃紅色的舌頭從中探出,向著湯生而來。

……此時客廳里有兩個日本人,兩人均為三十歲左右的男性,被他們所隸屬的組織貶謫革職後,不得已離開祖國踏上流浪的旅途。他們之所以淪落到如此田地並不是他們無能,而是因為他們跟竜堂家四兄弟牽扯上瓜葛。正確說來,應該是他們原本就跟自己所隸屬的組織格格不入,加上對竜堂家的好奇心與對組織的反抗情結互相催化,之後才促成他們今天這般局面。一人是當不成日本陸上自衛隊的高級指揮官,本人自稱水池真彥,另一個人則是當不成大報社社長的蜃海三郎。兩人現在正擺出一臉索然無味的表情玩撲克牌,香港製的卡片背面印有「三國演義」的主要人物。此時另有第三人從走廊開門而入,他就是當不成警視總監的虹川耕平。

「我們的囚犯大人過得如何?」

虹川問道,蜃海接著回答。

「現在正在睡覺,不過應該沒好夢可做吧!」

尾隨虹川而來的是一個手抱著大紙袋的年輕女孩與一隻小狗,那個女孩是竜堂兄弟的表親,十八歲的鳥羽茉理,小狗則是此行最重要的成員·松永良彥。茉理過去一填擔任竜堂兄弟的後勤司令官。瑞士則是虹川三人負責保護的重要人物,但後勤司令官的任務並沒有因此變動,她剛剛才上街去幫大家買了宵夜。正當她打算把紙袋擱在桌子時,小狗突然大吼一聲。

「咦?松永,你怎麼啦?」

松永不理會這群遲鈍的人類,逕自沖向卧房的門邊。小小的身軀毛髮堅立,松永朝著厚重房門另一端的恐怖密室發出警戒的低吼。松永的索敵能務一向頗受好評,於是眾人之間閃過一股緊張的寒氣。虹川與水池一言不發地舉起手槍。這槍是前幾天才剛遭殺害的華僑巨頭黃泰明集團買給他們的「克拉克17」。口徑小重量輕,但安全裝置相當優良,可裝子彈17發,主要部份均以強化塑膠製成,就連機場的行李檢查關口也偵測不出來。他們兩人放低腳步聲他別站在房門的左右,小狗與其他兩人則往後退,不想妨礙他們破門而入的行動。

沉默之中兩人達成了作戰計畫,虹川舉起他孔武有力的腳,使出全身力氣朝門猛踢,房門發出近似不滿的聲響往內側敞開。幾乎在同時,水池縱身躍人卧房,在地板翻了一圈後以單膝無撐重量,並以克拉克17鎖定目標。到此為止,水池的表現完美如同一個動作明星,但在下一瞬間卻不得不以滑稽的姿態收場。因為頭頂的落燈發出斷落的聲響,直衝而來,他根本來不及耍帥,連忙發出「哇!」的一聲慘叫,再度往地板翻滾一圈。尾隨水也緊跟著闖入卧房的虹川反射性地接住落地燈,而他右手的手槍則往後拋,蜃海像個笨手笨腳的外野手接住手槍。松永則猛然鑽過虹川的兩腿下直衝卧房,一到室內它就緊急煞車並發出怒吼。就在同時,整個卧房轉成一片黑暗。是室內的某人關掉了房間的照明開關。透過薄薄的窗帘,窗外香港遼闊的燈海一覽無遺。而在那華麗的光影之間立著一個偌大的黑影,體格跟虹川差不多魁梧。冷不防地,影子消失了,松永再次衝上前,朝著上方高聲咆哮,水池彎著腰緊貼牆壁往前打開照明。室內頓時充滿了光明,水池眯著眼往天花板一瞧,不禁變了臉。裝設有空調設備的圓孔赫然開了一個大洞。某人從那裡侵入,然後又從那裡逃逸,此時擱下落地燈,朝著湯生所在的床鋪走去的虹川卻大叫一聲。

湯生死了。無庸置疑地斷氣了。他瞪著雙眼直視著虛無的深淵,太陽穴附近開了一個暗紅色的洞,看似被大口徑的槍射穿,其實不然。

王伯仁急忙趕去找醫生,他是負責打點虹川一行人食衣住行的中國人,最近他的同事李才剛死去。李是被湯生所射殺的,所以王根本不惋惜湯生的死,三個日本人因此推測當時是不是王為了朋友前來尋分,但事實上並不是如此。因為當時王正大光明陪著人稱黃老的中國老革命家,兩人一塊下棋。反正現在再去找醫生也已經於事無補了,無論怎麼踢怎麼打,湯生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就算經由醫生驗明死因,又能有多少幫助呢?

首先開口說話的是虹川,他曾任警政署刑事課的理事官,所以在犯罪搜查與法醫學方面具有專業知識。

「殺害湯生兇手身分不明,但是我大致可以推測兇手是怎麼殺害他的。」

虹川站在一旁看著死者那以如同玻璃珠的眼睛,然後聳聳肩膀伸手闔去死者的眼瞼,接著檢查額頭上的傷口,表情與手法相當專業化。這種作業其實是不需要擺出什麼表情的,但是在明白了沾在傷口的四周的物質為何物時,虹川以左手抵著下顎,然後取了一張濕布擦拭手指,向其他三人與小狗做出如下的解釋。

「兇手是使用尖銳的兇器,例如冰鎬或冰錐之類的器具高中敲擊湯生的頭蓋骨,他在頭蓋骨開了一個洞並從中吸取腦漿。」

聽完,茉理的左手按著胃部,站在她腳旁的松永也露出食欲不振的表情,水池皺起眉頭,蜃海則加速呼吸忍著不作嘔。好不容易由蜃海首先發難提出問題,但他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我實在搞不懂,要殺人的話只要敲開頭蓋骨主綽綽有餘了,幹嗎還要特地吸走腦漿。」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

「這個行為是不是帶有宗教上的含意呢?」

「吃就是吃嘛,還會有什麼含意。」

水池開了一個不甚高明的玩笑,他的口吻聽起來很有活力,但表情卻相當僵硬。他們雖然沒有怠忽職守,但事實顯示他們已經喪失握有四姊妹內情的重要證人,這是一項嚴重的打擊,蜃海不禁長嘆一口氣。

「這個大叔可能做夢也想不到他會客死他鄉,而且又是以這種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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