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本諸行無常

接近二十世紀末的那一年的秋天。在看似持續著無限繁榮景象的黃金王國日本也好像接近落葉的季節了。

美國的不履行債務宣言對日本造成了相當大的打擊。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日本的股票總額從一百二十兆膨脹到四百六十兆元。地價的總額則從六百六十兆元跳升到一千三百兆元。在五年之間,沒有實體的泡沫資產增加了九百八十兆元,彷彿豪雨一般傾盆而下,日本不斷地收購外國的土地和旅館、名畫、大樓等。

祭典結束了。就像老丹尼爾所說,也像湯生所說的,事情總有個結局。手頭應該握有超過一兆元以上資產的不動產業者相繼破產,被砍伐的森林在沒有建設成休閑勝地的情況下被荒廢了。在這期間,瀆職事件就像每月一事似地騷動著整個社會,對國民而言,政治成了嘲笑的種子。大家都知道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可是……

「沒有人可以來取代嗎?」

就因為這樣,首相的政權也就一直維持著安泰的狀態。

事實上,在某特定的範圍內,首相的政治能力是相當高超的。他不但給執政黨,也透過巧妙的管道給在野黨政治資金,對大報社的記者們也極盡諂媚之能事,偶爾還會撒一些小道消息的線索給他們。他會處理振閥首腦之間的爭端,有時候還會出手援助。除此之外,他還任命大報社的主要幹部們當政府的審議會的委員,或者給他們勳章,非常地大方。

首相事實上是一個優秀的「永田町町長」,儘管在外面人們批評他怎麼地無為無能,指責他怎麼地腐敗墮落,他的立場卻始終沒有動搖。而且,儘管不是他策動的,可是日本的假想敵國蘇聯卻滅亡了,美國的景氣也持續惡化當中。因此,如果再陷住日本的財政和經濟的話,失去生財之道的是美國自己。就在這種原因之下,美國總統撤回了不履行債務的宣言,自己則因勞心過度而住院了。至於那個無能卻空有名望的副總統則被束之高閣,由國務卿代行總統職務。日本首相真可以說是一個運勢強勁的人。

這一天,首相參加了上午按照慣例舉行的內閣會議。「一臉大事不妙的表情哪。」

首相嘲諷地想著。首相以下,組成內閣的閣僚有二十一名。其中除了官房長官和文部大臣之外,有十九人牽涉到瀆職事件,在大眾傳播媒體中大受批判。首相也不是刻意地選擇瀆職議員擔任大臣,可是結果看來卻像是這麼一回事。如果說「身邊安置廉潔的人當大臣」的話,內閣可能就成立不了了。至少這些閣員也該有一般市民的常識和羞恥心,可是這對他們來說好像也很難吧?若無其事地接受賄賂,若無其事地說謊,一有危機,就把罪責轉嫁給秘書或駕駛,逼他們自殺,然後還可以不怕幽靈地熟睡,保有健康的身體。如果不是這樣的人,哪可能在這個充滿腐臭的權力城市中當個勝利者呢?

「首相,您看來精神奕奕呢!」

運輸大臣裝出了笑容。據報導,他插手私立大學的非法入學事件,每一次就接受一千萬元當謝禮。除此之外,他還讓後援的公司為他支付七個秘書的薪水。他弟弟經營的不動產公司將用低價買進的原野以五十倍的價錢賣出去做為新幹線用地。也就是說,他被懷疑事前就經過計畫。

坐在他旁邊,含著煙斗的郵政大臣從胡濫推銷高爾夫球場的會員權,被控以詐欺罪的公司那邊收受了五億元的獻金。他的辦公室也是該公司免費借來的。

在現代的日本,A企業家要賄賂B議員的時候,首先A就要在自己的汽車裡堆好現金。金額在五千萬元以下的話就裝進手提皮包里,如果高達一億元的話,就需要瓦楞紙箱了。A和B在餐廳見過面密談了之後,就由B開著A的車子回家,拿到現金。汽車就被用來做為收受賄賂的道具。最近在車站商店販賣的紙袋也被大肆採用。在日本的政界是只要不留下證據,什麼都可以做。

在閣議結束之後首先被提出的話題就是夏末時節讓東京鬧翻天的那一個晚上的事。被破壞的道路和通訊設施的修復也大致結束了,首相的派閥從建設業界收取了幾十億元的回扣和活動費。連續發生在日本的外國人受到迫害、引發亂斗的事件都不是首相關心的重點所在。

接著便談到幾天前的審判問題。一個被控以瀆職罪的議員以沒有收受賄賂的證書和收據為由而無罪開釋。

「沒有物證而獲判無罪固然是法律所規定,可是,法官這種人實在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哪!」

「難道他以為收受了賄賂還會留下收據的笨傢伙能當上國會議員嗎?」

「唉,算了。拜此之賜,我們也得以不用擔心一些小事,能夠專心於國事了。」

首相鷹揚地笑了。最近他看了許多電視的新聞秀。只要在街頭採訪中出現回答「我不關心政治」的歐吉桑或縮著身子說「我不懂政治」的女大學生時,首相就會對著電視畫面合掌膜拜。議會制度導入日本已經有一百年以上了,可是竟然還有人有這樣的反應,不過也就是這些人讓首相鞏固了他的權力。首相覺得對恩人們合掌膜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談談富士山的事吧!」

首相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這一天,首相和派閥的嘍啰建設大臣一起吃早飯。當陪客的是任職國民報社論說委員的名記者。

他是一個和政府緊密相擊到甚至被稱為「保守黨機關報的分室長」的人物,和首相也有二○年的交情了。這個名記者不知從哪裡聽來富士山近日內將會爆發的消息。面對是否要將此事當成一個記事的疑問,首相回答。

「身為日本人是不能談富士山爆發之事的。光是想到那座世界最美的山爆發的景象就讓人感到難過。」

「可是在江戶時代以前不是爆發過幾次了嗎?沒什麼好難過的吧?」

「啊、啊!總之、總之……」

首相說著意義不明的話,執起了名記者的手。

「貴社的社長和前首相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貴社會告訴新進社員,貴社的使命就是幫助政府。這真是讓人感佩不已。」

名記者嘴裡不知喃喃地說些什麼,不過他並沒有甩開首相的手。首相執著他的手,對著私人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會了意,消失在另一個房間里,三分鐘之後,秘書拿著一個相當厚實的信封出現了。首相接過信封,塞到名記者手上。

「前些日子,你不是為我們派閥的研修會做了演講嗎?這是謝禮。稅金就由我這邊處理了,就請你笑納吧!」

「這、這真是不好意思了。」

記者接過信封,把它塞進西裝的內口袋後便站了起來。首相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一直相信你是最值得信賴的優秀政治大眾傳播人員,現在我知道我沒有看錯。希望你不要被富士山爆發這種惡劣的謠言所惑,一本初衷為本黨效力。」

「首相,您太見外了。我一直是貴派的同志啊!如果有我可以效力的地方,請隨時通知我一聲。」

「嗯,同志愛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啊!下次選舉的時候,就請你做公平而有良心的報導。批評政府之類低次元的記事就交給其他報社去做吧!」

「一切就交給我來辦。我們報社一向是政府的同志啊!」

名記者頂著沉重的內襯口袋回去了之後,建設大臣興味盎然地問道。

「對不起,可不可以問一下那信封里有多少錢?」

「兩百萬元。」

「啊!得諾貝爾獎的人也拿不到那麼高的演講費。」

「什麼?如果你想完全收買一家報社的話,那算很便宜了。兩百萬元就讓他們出賣了傳播媒體的節操。真是沒有用的東西。」

「對了,首相,我有一事相求……」

比剛剛那個名記者晚出道的記者負責建設省的路線,最近要結婚了。對象是都議會議員的女兒,希望請首相當他們的媒人。

「哼哼,如果可以配合預定計畫的話倒無所謂,但是,新聞記者請政治家當媒人適當嗎?從政治報導的公正性一點來看,這不是有點離譜嗎?」

「首相愛說笑了。」

「好像有些刻意安排的嘛!」

首相和建設大臣大聲地笑開來。讓在野黨議員或記者對自己低頭,對權力者而言就猶如蜂蜜一般甘甜。他們的想法是「嘴巴上說著一些表面話,骨子裡卻是這麼一回事,每個人都想吸甘甜的汁液」。存在著和自己不同價值觀的人令他們覺得不舒服。如果雙方都是把政治當成一種買賣的人,就可以親密地交往。

可是如果人類滅亡或國家毀滅的話,就沒有買賣或利益了。所以首相恐懼富士山爆發的心情不是裝的。如果損害情形不嚴重的話,他還可以牽扯著張在建設業界的利益絲線,靠著修復事業大賺一筆。如果沒有賺頭,他就沒什麼興頭了,譬如九州的某座火山爆發造成死者,他也沒想過要想出什麼對策。

……由於一大早就出了這事,首相不禁對著負責災害對策的國土廳長官發牢騷。

「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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