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化妝舞會的怪人

大約有三天的時間在平靜中度過。九月八日,星期六的晚餐是鄉村風味的咖哩飯,竜堂家的兄弟們在廚房裡卯盡了全力一起作業。

好不容易才剝完一個馬鈴薯皮的終看著自己奮鬥之後的結果,自暴自棄地說道。

「啊,真是不可思議啊!原本凹凸不平的馬鈴薯在剝了皮之後,競然會變成立方體。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

「是普通人以下的人才做得出來。就是因為你不認真上家庭科,所以才會出這種洋相。」

續在市售的黃油炒麵中加人了三種調味科攪拌著,余在旁邊切著蘿蔔。他每切一片圓形的蘿蔔片下來,就放在手上感嘆不已地看著,所以準備率非常地差。終左手拿著第二個馬鈴薯喃喃說著。

「這麼凄慘的飲食生活怎麼會長得好呢?不趕快回東京吃茉理姊姊做的料理,我就再也長不高了。」

「放著不管你,你照樣可以長高。倒是得先努力長長自己的學力和人格!」

「我在人格方面早就超越續哥了。」

「哦?是嗎?怎麼證明啊?」

受到老二的挑釁,老三不由得拿起了菜刀正待擺出架勢時,長男大喝一聲。

「還不停止無聊的戰鬥?再玩這種無聊的游殘,什麼時候才有飯吃?」

始紅著兩眼,可是,並不是因為弟弟們手足相殘而感到痛心,只是因為他負責切洋蔥之故。老二和老三隻好乖乖地繼續做自己的工作。堆得像積木一樣的蔬菜和肉開始被丟進鍋子去了。

困擾著終和余的白楊學院人際關係並沒有什麼好轉,排拒和迫害仍然不斷地跟著他們。沒有人願意和他們說話,教室變更了也沒有人告訴他們,教科書常常不見了,匿名信上總寫著「去死吧!混蛋!」之類的「高級」語句。這是缺乏日語素養的人最喜歡使用的髒話。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竜堂兄弟都不是可以讓他們直接出手攻擊的手,所以,攻勢便一轉而到陰暗面去。如果是比較懦弱的學生的話,早就變得神經質而拒絕上學了,可是,他們兩人仍然精神奕奕地上學去。當然,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是很令人愉快的。可是,屈服於這樣的攻擊是對不起代代的祖先們的。

這一天,始從院長那邊接到了一張招待券。那是名雲泰信發給與白楊學院有關的人的招待券,九月九日晚上在名雲的宅邸將舉辦一場化妝年輕會。招待券是八月上旬收到的,當時,日高答應對方會出席,可是,事情演變至今,日高已經沒有參加的意思了。所以,始就打算以院長代理人的身份出席。

據說有沒有被邀請參加這個舞會,就代表在海東市有沒有社會地位。到去年為止一直都被邀請的對象如果在今年被漏了,那就是名雲家不再重視這個人的證據。而這種人或是從政界、財界的主流中被排擠出來,或是退休、被流放,反正就只有這幾條路可以選。

「簡直就是莫斯科的紅場,或者是中國的天安門廣場嘛!根本就是奉承獨裁者的家臣團。」

在情緒上,始實在不想去。可是,如果是和名雲一族有關的大小權力者們都將齊聚一堂,那麼,是有必要去看看過些人的模樣了。至少,逼死寒川這個縣廳職員的主凶和共犯都會露臉的。看來似乎有偵察的價值在。

好不容易作好的咖哩飯及優酪乳沙拉、冰牛奶都搬上了桌,晚餐開始了,由於所有的東西都是大家危危顫顫做出來的,所以一開始動得緩慢的湯匙也澌瀝加速了。剛好放在桌子前面的電視在新聞之後播放「靈魂交流時間」。這是神聖真理教團所提供的節目,教主穿著白衣,語重心長地說道。

「……放棄自我、放棄個人。這是通往幸福的道路。所有人類的心合而為一,價值觀合而為一。大家思考同樣的事情,共享喜悅和樂趣。當然,這樣就不會有因為觀點的差異而產生的爭執。永遠的和平就可以來臨了。藉著接受同樣的、唯一的價值觀……」

聽著教主的話,續看著哥哥。

「你有什麼看法?」

「極端的法西斯。因為他否定了個人的思考和價值觀的差異。所謂同樣的、唯一的價值觀就是將指導者的想法囫圇吞棗下肚。就像希特勒和史達林所希望的一樣。」

不只是惡辣的獨裁者。事實上,即使是偉大的理想主義者也會落進「藉著共有的唯一價值觀而獲得永遠的和平」這種心理上的陷阱。

「印度好像有一個叫阿克巴的偉大皇帝。」

「嗯,是蒙兀兒帝國的……」

十六世紀末統治印度大陸的阿克巴大帝為民眾因宗教而紛爭不斷感到痛心,於是,他便想把所有的宗教統一融合起來。可是,即便英明如阿克巴都沒有注意到,對回教、印度教及其他各種宗教的信徒們而言,宗教的統一就等於是被迫去信仰一個叫做「統一教」的新宗教。

大概很少有人沒有自己的想法,保有歡欣鼓舞地接受強者的指導吧?就算自己沒有思考,偉大的指指者也會為我們考慮到。可是,這對靠自己的力量思考,對現實抱持疑問的人而言,只不過造成了一種迷惑。

「那麼,名雲家的化妝年輕會要去參加嗎?大哥。」

「既然有招待券,就去看看吧!」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然而,捧著咖哩飯大盤子的老三卻在這個時候探出了身子。

「我也要去!我可以去吧?老哥。」

「你對舞會有興趣嗎?」

「那倒不是,可是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啊!」

「那種舞會跟高中生的聯歡會可不是一樣啊!所以你不能去!你就留在家裡看家!」

「長兄橫暴!造反有理!言語獨斷!徹底鬥爭!吾欲正義!國土開發!天體觀測!」

「喂,不是熟讀四字成語就可以了。」

拿到的招待券只有一張,能參加的人數只有兩人。理所當然的,是由年長組出席。

「星期天晚上熬到那麼晚,第二天會爬不起來,這樣不好,你們就留下來看家吧!」

「我們會買土產回來的,你們就乖乖地在家裡等著吧!」

續笑著說道,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餘一邊幫著二哥,一邊念著「一定要買哦」,可是,終卻只是無言地把咖哩飯的盆子和沙拉盤疊在一起。充滿活力的老三似乎在打著什麼算盤。

九月九日是舉行化妝舞會的日子。這一天是星期日,也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重陽節」。殘暑也在人夜之後就消退了,來自日本海的海風吹乾了人們的汗水。黑色的高級車一輛接著一輛行駛在車道上,往位於山上的名雲一族宅邸前進。這條車道是用縣府的預算建造而成的。能使用的只有名雲一族和他們的客人。有時候不明就裡的觀光客會到這條路上來,結果總是被警備的巡邏車趕回來。

這種權力者的濫用權力和公私混看的情形在以前的社會主義國家中並不稀奇。可是,從社會體制來看,一九二○年代的美國也比現在的日本好太多了吧?在哈定、柯立芝兩位總統的領導下,政治腐敗,瀆職和盜領公款事件相繼發生,醜聞一件又一件被揭發。

哈定總統在無所作為的情況下淬死時,有人說他是被毒殺的。僅管如此,美國的經濟還是蓬勃發展,成為世界第一的富有國家,國民持續支持政權。就算偶爾出現批判政治腐敗的傳播媒體,也會有很多人做以下的主張,藉以攻擊這些媒體。

「追究政府不正和腐敗就等於讓政府的信用落地,是一種反國家的行為。這種事是絕對不允許的。」

於是,一九二○年代的美國夾帶著政治的腐敗和社會的矛盾,全速賓士在空前繁榮的大路上,一手攬著世界的財富,沉醉在黃金和榮耀當中。而到了一九二九年,繁榮急速停止了,「大恐慌」開始,股價暴跌,企業破產,失業者充斥街頭,市民被打落貧困和窮乏的谷底,就在不久之前的黃金和榮耀隨著暴風消逝了。

歷史會不斷地重覆推演吧?不是在美國,而是在其他國家。

日本是一個民主主義國家,民意不會被戰車或機關槍所扼殺。無能而腐敗、不公正的政府不會用武器來壓迫國民,而是由大多數的國民依自己的意思來選擇政府。在改革前的社會主義國中,不是國民選擇出來的權力者濫用權力,胡作非為,可是,在日本,權力者的濫行卻受到了多數國民的支持。

從黑色賓士車現身的客人中,有一個是保守黨的新任幹事長。他是一個四十幾歲,身為大政黨的實力負責人,叔父是副總裁,岳父是前首相政治家一族的精英份子。在名雲的部下——各社的重要幹部和地方議員們低頭迎接的行列中,傲然地進了洋館的玄關。

這個男人沒有什麼政治理念,也沒有什麼政策,更沒有所謂對將來的日本或世界有任何構想。然而,他卻長於低次元的政治謀略,他操縱大眾傳播媒體,捏造在野黨的醜聞,讓在野黨同志之間起紛爭,製造對執政黨最有利的狀況,讓眾議院解散,這都是他最擅長的技倆。除此之外,他還從各大小企業和宗教團體募來政治資金,再有效地發散到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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