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竜堂家玄關的門也有幾次被粗暴敲擊的情形。他們的祖父竜堂司以反戰主義的「非國民」身份被憲兵或特高警察逮捕了好幾次。而司的兒子,也就是四個兄弟的父親維的時代雖然比較平穩,但是,到了始的時代,這半年來幾乎可以說沒有平靜的時候。
「我是警察,諸你們合作。」
警察的「請合作」就代表著「跟我們合作,否則……」的意思。以前也有過先進國家召開首腦會議的時候,拒絕盤問的人被吊銷駕駛執照,寫上「非國民!」的例子。警察人員打開高中女生的上課書包、命人打開汽車的行李箱,沒有搜索票就強行進行市民的住宅。市民的抗議和抱怨也都被以「查無此事」而打了回票。
「要開嗎?大哥!」
「以前被打開的記錄太多了。我猜不出到底他們這次是以什麼理由前來的。」
始苦笑道。緊閉著窗戶和門,躲在裡面瑟縮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他打開了門鎖。
突然,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以幾乎要踢破門的粗暴力道闖進了玄關。身高不若始那麼高大,頭髮剪得短短的,是一個勇猛的男人。
令人不愉快的眼神哪!始在內心忖道。納粹德國的蓋世太保的虐待狂都有這樣的眼神。凡是那種把自己置於權力的一側,在絕對安全的場所對絲毫沒有反抗能力者施加迫害的人都有這樣的眼神。
「我們奉令搜索你們家。」
「搜索狀呢?」
「少在這裡耀武楊威!」
對方在咆哮了一聲之後,輕輕地笑著。
「你這傢伙沒看過電視上的警探片嗎?搜索惡徒的家不需要什麼搜索狀。」
這個時候,已經有五、六個闖進來的便衣警官穿著鞋衝上來了。他們無視於續抗議的聲音,各自進到每個房間去任意地翻箱倒櫃。不到兩分鐘,他們奏起了勝利的凱歌。似乎是「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東西。
「非法持有毒品,我們要以現行犯逮捕你。」
刑警的手上拿著裝有白粉的塑膠袋。
「如果抗拒的話,就再加上一條妨礙公務的罪行!這種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的罪比較起來雖然微不足道,可是,如果把這兩條罪行合併起來的話,拘留期限就夠你受的了。」
刑警咋響著舌頭。水滴從塑膠袋上灑落,那是因為袋子是從廁所的水箱中「發現」的。那明明是他們自己帶進來的,這一番演技可真是辛苦他們毒品啊?始不禁有一種想咋舌的衝動。偏偏對方卻選擇了這麼一個在和虐待兒童並駕齊驅的犯罪中最可恥的罪名出來。這分明是有意要將對方的自尊踩在腳底下。
可是,始也不得不感到奇怪。如果對方舉出「強奪巡邏車的嫌疑犯」為拘捕理由的話,因為事情原本就屬實,始也感到很傷腦筋。或許他也會有「晤,這樣被抓也是不得已的」的想法。然而,現在卻被視為一個和他的所作所為不相干的毒品罪犯,就算是冤獄也未免太輕了。始甚至覺得對方有意唆使「怎麼樣?不承認吧?趕快逃啊!起快逃啊!」的傾向。是不是有什麼陷阱?儘管如此,始還是覺得手段有點太過火。
「始!」
聲音響起、始抬起的視線落在表妹的臉上。她越過二樓的扶手,凝視著始。眼中有著擔心,可是,卻也有著更多的信賴感。三弟和么弟都在她的左右兩邊。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來,始就知道他們並不受這些闖入刑警的威脅。
反而像是在享受著麻煩似的。終以充滿活力的聲音說道。
「老哥,怎麼樣?難道要乖乖地跟他們走嗎?」
「這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可是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大哥沒有蘇格拉底的人品。你不會認為惡法也是法,所以不得不遵從吧?」
「嗯,我不這麼認為。」
就在這個時候,刑警的手掌清脆地打在始的臉頰上,當事人沒有說話,可是他的弟弟們卻發出了怒吼聲。
「廢話不要多說!」刑警露出了黃色的牙齒。
「告訴你一件事吧!這些小鬼們因為還未成年,所以會被送進教育正常化中心去。在成為一個永遠不拂逆父母、老師或上司的好孩子之前,別想要到外面去。他們會被剃成光頭、在沒有任何命令之前,不準說話,也不準上廁所。每天要念一百次教育赦書,一邊治掃水溝。」
「你以為憲法會答應這種事嗎?基本人權又該怎麼說?」
公安刑警嗤之以鼻。
「對你們這種非國民,人權什麼的根本不存在。在教育正常化中心重新整肅個性的話,你的弟弟們就會忘記人權到底是什麼東西,乖乖地舔著教育的靴子。這不是很適合非國民之孫的下場?」
公安刑警說的太過分了。始一門氣無言地爆發開來。
公安刑警的身體朝著樓梯飛過去,撞擊在樓梯的第三階,然後反彈似地滾落到第一階的地板上。他的嘴邊染著紅黑色,那是因為前面的三顆牙齒斷裂了的緣故。其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抵抗而大吃一驚的便衣刑警們沖向始。
有人想用手肘撞向始的臉,有人對著始的腦袋揮下鐵制的手銬。如果換做一般人,恐怕這一輩子就要因此而半身不遂了,可是始當然不會這樣。始幾乎在一瞬間就打倒了兩個人,續則料理了三個人,把他的疊在靠牆的地上。在樓梯底下正想起身而掙扎著的公安刑警動著他那鮮紅的嘴巴,再度威脅道。
「你們應該覺悟到做這種事會有什麼下場吧?」
這些話在過去已經聽過不下幾百遍了,竜堂兄弟們一點也不感興趣。有人一語不發,從公安刑警的胸前口袋裡抽出了警察證件,拿走了手槍。手槍雖然是沒有用的廢物,不過,警察證件應該可以有些用處的。一共有六本的警察證件都落人竜堂兄弟的手中了。
「警察的機構變得也真多哪!什麼時候公安警察也取締起毒品了?」
公安刑警因為憤怒和屈辱而使得臉色變成紫色。他只是發出了凶暴的怒吼聲,身體卻連動都不能動。
「老哥你們也太過分了,竟然只讓自己有發揮的機會。」
沒能參加亂斗的終從二樓發出了不平之鳴,這時候刑警好不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話。
「這……這些非國民!」
「非國民?真是好詞。我可不知道還有什麼比被你們這種人稱為愛國者還糟糕的。」
續的聲音中彷彿鑲嵌著冰片。
「你去問問其他亞洲各國的人們看看,在第二次大戰的時候,日本的愛國者做了什麼事?加害者事過境遷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可是,被害者可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面對續的嘲諷,公安刑警沒有回答,只是把斷裂的牙齒從滿是鮮血的嘴巴中吐出來。在這個時候他還能丟出一連串威脅的語句,實在是叫人敬佩的本性。
「你們在日本已經待不下去了。不管逃到哪裡,都一定會被逮捕的。到時候再哭叫也無濟於事!」
「續!」
「是,大哥。」
「用膠帶把這傢伙的嘴巴貼起來。聽一隻豬講日語對我們的耳朵和日語都是一種污染。」
俯視著公安刑警的始,眼中充滿了厭惡感。
「日語是大伴家持和西行法師、世阿彌所使用的語言。讓這種人使用真是太對不起美麗的日語了。」
續忠實地實行了哥哥的命令——不能這麼說。因為一時找不到膠帶,他便把廁所的毛巾塞進公安刑警的嘴巴。他覺得沒有用抹布招待他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各位,準備出門了。看來這個家已經待不下去了。」
聽到始的話。在二樓的少年組不禁雀躍不已,當然不是因為驚訝的關係。
「好棒啊!學校暫且可以不用去了。」
「現在還是暑假哪!或許八月中的時候就可以回來了喲,大哥。」
「這麼簡單就解決了嗎?在自己的家裡毆打警官哩!看來我們真的成了悲劇性的逃亡者了。世界如此之大,卻沒有我們容身之處,真悲哀啊!」
聲音中一點也沒有悲愴感,可是終帶著一副看來像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似地問道。
「離家是沒什麼關係,可是老哥,我們這個家怎麼辦?」
「很遺憾的、我們再也不能擁有這個家和土地了。」
兩萬本的書也不能帶走。看來只有把它們留下來,交給茉理的母親去管理了。事情演變至此,可能要麻煩姑媽的時候已經到了。等什麼時候應該要好好地對姑媽道歉和致謝。
打從以前存款被凍結的時候開始,竜堂家就不信任銀行,他們總是準備好了現金。金額的數目應該可以供包括茉理在內的五個人兩個月的生活費用。其他的只要準備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就可以了。不到五分鐘,所有的人都整裝完畢在大廳列隊等候,始再度俯視著公安刑警。
「或許你根本沒有辦法理解,可是我得把話說在前頭。」
始的聲音很低沉,然而卻震撼著刑警的耳膜。
「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