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會面

離開首相府的高林,命令司機驅車前往松濤。

那是以前鳥羽靖一郎也曾經「伺候」過的宅邸。「大人」的本宅雖是在鎌倉,在東京的住處則住於此地。

進入玄關大廳的高林,遇到了正要回去的白髮肥胖老人。

高林認識這個男人。在這個國家大概是最不可靠的職業——自稱政冶評論家,協助政府的情報運用,頗有智慧的流氓地痞中的一人。對首相或閣僚政冶家加「君」的稱呼,以和他們打高爾夫球、宴會同席而自傲,並且到處宣揚描寫,自己本身也想要握往權力,儼然羞恥心缺乏症的重病患者。

「高林君啊!您也來向大人問候請安嗎!好好地干,偶而讓我們來說些讚賞的話吧!」

高林對著假裝豪爽的對方,形式地敬禮之後,馬上前往裡面的起居室。

「大人」船津忠嚴,正在好像是備忘錄的東西上寫字,一看到新的客人,馬上放下鋼筆,取下老花眼鏡。

「聽說竜堂家的銀行儲金已經封鎖了。」

「是的,正如您所料的,兵糧攻略的確很有效果。在效果出現的時候,正打算伸出接觸的手,可是……」

「有伏兵嗎?」

老人頓時失去笑臉,恐懼的高林兩手交旦低頭認錯。他小心地不向上翻弄眼珠,技巧地探索老人的表情。

「您覺得如何呢?大人。對於這個幫助竜堂兄弟,鳥羽多餘的女兒,是否有必要加以懲罰呢?不妨給她冠上適當的罪名……」

「什麼罪?領取自己名下的郵政儲金之罪嗎?」

老人大笑,高林更是憮然。忽略郵局定存儲金等有價值的東西,的確是他的失策。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有這個東西存在。他甚至連鳥羽家的銀行儲金或有價證券等,都布下了監視網,可是,他確實不知道可以憑著一張像支票的證書,在郵局當場兌取相當於面額的現金。

「即使是秀才官僚也不見得通天下事,算了。」

「真是抱歉。不得不承認上了大當。敵人的確是很厲害。」

「你也不必言過其實……」

「尚且不管如何,大人。我想直接將竜堂兄弟帶來見大人,您意下如何!」

「你直接帶來,憑暴力嗎?」

「是的,如果您允許的話。但是,因為手下比較粗暴,恐怕會傷了他們……」

瞬間的空白被老人的笑聲劃破。尖銳而高頻率的大笑聲,使得站在庭院各處像雕像般的保鏢,剎那間身體為之一震。高林有點目瞪口呆,以低姿勢抬頭看著老人。

「傷了他們兄弟!」

老人的笑聲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你自己沒有發覺嗎!有時候你會發揮像喜劇演員的素質,實在令人捧腹不已。」

高林感到在體內循環的血,溫度不斷地上升,或許因為對作為絕對者的老人產生的憤怒不容許表現的關係,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奇怪地扭曲變形,最後轉變成對竜堂兄弟的憎惡。

「但是……提到他們兄弟的血緣,鳥羽家夫婦和女兒……我實在不清楚。只有他們兄弟如此,或者是那對夫婦和女兒也這樣呢!」

對於老人的疑問,高林似乎無法回答。況且、老人的話中自問的色彩很濃。大概是從剛才就一直考慮的事,他只是無意中說出口而已。

「……好吧!高林,你就試試看吧!讓我看看你和古田不同的處理能力,我會靜心等待!」

「遵命!」

不合時代的應答和叩拜,對老人或高林而言都顯得很自然,縱使起居室外是民主主義社會,起居室內卻不是。老人看著叩拜的高林微禿的後腦,心中喃喃自語。

「……對頭銜和權力都用不上的對手,這傢伙能做什麼呢?也罷!如果上了這傢伙的當,不也表示竜堂家的兄弟們沒什麼才幹……」

高林公私兩面繁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返回紀尾井町的個人事務所途中,他在車內打電話給奈良原。一來確認奈良原是否處在可以隨時動員警衛的狀態,二來順便詢問是否有綁架竜堂家兄弟的好方法。

「依照我的想法,將四兄弟的老幺綁架,誘逼年長的三個哥哥前來。」

「沒出息!」

高林大罵。

「那是低能的古田使用的策略。而且,笨拙地失手了。不僅如此,父子倆還重複使用相似的策略,結果鬧出在日本待不下去的醜態。你難道要我重蹈復轍嗎?真是陳腐的手段!」

「所謂陳腐,是因為用過幾次還在用,而之所以用過多次,也是因為有效果吧;我認為有值得您考慮的價值存在!」

「哈!別說大話!」

高林的冷笑掛在唇邊。他凝視著司機被包在深藍色西裝內的背部,沉默地深思。

高林向「鎌倉御前」求得權威及權力的泉源。相對縮影的話,奈良原向高林求取權威及權力之泉源的企圖不正與之相映,或許是知道高林小小的失策,使奈良原更有自信。

高林打算陷竜堂兄弟於經濟的窘狀,精神上加以壓迫,再慢慢料理。以前有幾件公安事件,也曾以這種做法處理,也曾派間諜潛入左派團體。

但是,從不起眼的小洞,水也會漏光。「不賣東西給龍室家」的威脅,若是在小鄉鎮也就算了,在大都會是不可能通用的,「飢餓作戰」的失敗是預料中的事。

「……那麼,如果讓他們發揮暴力,當作現行犯逮捕,您覺得如何!然後,壓制煩人的刑事警察和檢察廳的特搜部……以副長官的威勢,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奈良原夾雜著些許嘲笑,技巧地逢迎諂媚。高林沒有發現。水準比他低的對手,不可能嘲笑,批判他。

「是嗎?試試看吧!」

當黃金周結束之後,始前往銀行使存款凍結解除。當然,這一定是來自總公司的指示。支店長一再向小他二十多歲的始鞠躬行禮,不斷重複辯解,硬要塞幾個禮品給他,始對這些都沒有興趣。只要敵人懂得放棄兵糧攻略也就算了。

始走到外面,走到第十四步的時候停往腳步。一名眼光陰險凶暴的中年男子擋住始的去路。男子的頭頂只抵得到始的下巴。

「竜堂始!」

始只用白眼瞪一下男子,不說一句話想再往前走。被忽視的男子,提高聲音大叫。

「為何不回答!」

「……家訓的教誨。稱呼第一次見面的人不加敬稱的傢伙,等於猴子的同類,根本沒有必要回答。」

憤怒的黑潮布滿男子的臉。

他粗暴地抓住正想通過的始的肩膀,從西裝的內口袋取出黑皮革的小筆記本,在始的跟前晃一晃。

「我是警察!」

「這樣的話,說話更應該客氣!我是納稅人!」

始本身雖然無意使對方生氣,但是他的話彷彿刻意激發對方的陰險怒氣。自稱是警察的人,視線轉向站在周圍圍觀的人群。

「啊、大家不必驚慌。」

他亮出黑皮革的小筆記本,表情和聲音都非常柔和,和一般的警察沒兩樣。

「這是執行公務。有人檢舉這個人是左派激進派,危險人物請勿接近。」

把我當做猛獸?始憤憤地想著,腰部被一個有硬角的東西頂住。

「逮捕了社會的敵人和市民的公敵,感謝各位鼎力相助。」

另外一個男人在始的手腕上拷上手銬,臉貼近始的耳邊,輕聲地脅迫。

「在眾人面前施展異常的能力妥當嗎?乖乖地坐上警車,比較聰明吧!」

始剎那間露出危險的目光,仍然冷靜沉默地移動身體進入車內。車子開始移動的時候,才發出聲音。

「我想看看逮捕令。如果有的話……」

「沒有必要。」

「嘿、為什麼?」

「上級的命令。」

「所謂上級是誰?」

「沒有必要對嫌疑犯說明。你們沒有批評法律的資格。犯罪者非國民!」

「『非』,是指哪兒的國家了?」

始的嘲弄似乎喚醒了這些像公安刑事的男子們心中的怒氣。坐在右側的男子眼露凶光。

「對你這種反抗的傢伙,有必要加以教育!否則,將來一定不是好東西。」

被左右夾住坐在車子后座的始,沒有辦法閃躲。手肘像鼓點似的強烈敲擊他的腹部。瞬間,喘不過氣來,不快感迅速擴散至全身。一般人的話,想必已經反胃,昏厥過去了。

「……!」

「毫無反應嗎?這也是愛的鞭策。警察也負有正面教育指導國民的責任呢!」

「那就反應吧!」

始的回答很簡短,動作非常無情。只有輕輕地屈膝,將自己的鞋踩在公安刑警的鞋上。這個無情的動作,使得公安刑警的腳背碎裂了。

凄慘的尖叫聲響徹整個車內的空間。

被這種沒有經驗過的劇烈疼痛襲擊,刑警的身體不禁向下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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