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灰色的黃金周

保守黨議員古田重平氏的匆忙出國,並沒有成為目前的主要話題,國會正值休會中,政界也比較平穩,商業媒體正為一流設計家的殺人嫌疑,以及有名的職棒選手婚禮這兩個話題,瘋狂地挖掘新聞,既非國民的偶像,又非常頑固的中年政治家,沒有人會為他的消失而失望哭泣,當其支持者突然發現並將之當成話題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段時間。

但是,也有很早就知道這個消息,而欣喜若狂的人。鳥羽靖一郎在當天被叫去古田宅,戰戰兢兢地出了門,可是,古田宅邸的門卻深閉不開,按門鈴也沒有迴音,他試著跟古田選區的事務所連絡,事務所的人員反而驚訝古田的消失,最後,好不容易從內閣官房副氏官高林處得知古田出國的極秘密情報。

古田議員的凋落,使鳥羽靖一郎非常高興。對他的現在和未來具有威脅性的貪婪肉食物,突然問消失了,雖然不是他親自下手的。

鳥羽靖一郎的臉色恢複光澤,食慾和體重也增加了。卑怯從兩眼消失,反而充滿自信的光彩。背脊挺直了,步伐也輕快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大了,吃飯時也會哼歌,整個人都變了。

「爸爸,別太囂張,適可而止就好。跳起來也沒關係,但小心別在著地的剎那間扭傷腳踝哦!」

即使被女兒茉理諷刺,靖一郎也已經不介意了。古田父子不會再回日本了吧!回國的話,一定會因為種種舊惡被揭發而遭受逮捕。美國也好,巴西也好,喜歡去哪兒就去吧……

身為靖一郎恩人的竜堂兄弟,並沒有對姑丈述說自己的功績。長兄始也沒有將理事被解任的不滿掛在嘴上,只是以一名講師的身分,開始新學期的任務。不管他的地位如何,也未使過去的世界史產生變動,此方說拿破崙在滑鐵盧之役勝利等等。

雖然這麼想,但是確實產生了某些變動,只不過不是過去而是現在。

靖一郎隨著氣溫的上升而自信大增,他深信符合自己實力的運氣,以及符合運氣的實力,此時他都掌握在手中了。

接近黃金周的時候,竜堂始被高等科的科長——其實是校長下令,叫到辦公室去。本來被前任院長——始的祖父認為應該是非常正直的教育者的科長,受到現任院長靖一郎的病毒空氣感染的結果,教育者應有的自尊心減退了,管理職的脾氣反而急速上升。真可說是一接近梅雨期,黴菌的活動就更加活躍。

「竜堂講師,對於你的授課方式,最近的不滿有表面化的趨勢。年代也不背誦,到其他大學參加考試的優秀學生都開始抗議。」

甚至語氣都異於往常。稱之為「講師」,好像在嘲笑始現在的地位。

「是嗎?」

「連學生的襪子有沒有折三折都睜隻眼閉隻眼,這樣不會太懶散了嗎?」

「問題是……襪子沒有折三折會給誰帶來困擾嗎!」

始百思不解,規則是為了不增加別人麻煩而存在的東西,事實上,提到祖父的生前,共和學院的校規只有兩點而已,就是「不增加別人的麻煩,遵守社會的規則和禮節」。姑丈擔任院長之後,卻胡亂增加校規。

過去,像立正的時候腳尖張開三十度,或是襪子要折三折等歇斯底里的校規並不存在;也沒有分不清教師與刑務所看守兩者間差異的老師。也沒有學生借著凌亂的服裝和抽煙,反抗苦悶的校規。並沒有要以那種方式反抗的必要。

「……竜堂講師,你身為教師,卻不打算讓學生守秩序嗎?我不得不對你的適任性感到疑問。」

高等科長的臉充滿惡意的模樣,這不是教育者應有的臉。

原本對這個人並不抱持著反感,始索然無味地望著他改變的容顏。姑且不管身為院長的姑丈,高等科長應該理解始的授課方式,這種想法也許太天真了吧;仔細考慮一下高等科長的立場,他為了保往自己的地位,也就不得不對院長表示自己的忠心,就如同許多公立學餃的校長,也總是要看教育委員長的臉色。

「我不認為自己的授課或考試方法不對,應該是因為現在這種作法仍然很少的關係吧:我們不能硬要求得到別人的理解和協助啊!」

始如此認為。自己討厭受到壓迫,當然不會壓迫他人接受自己的理想,只是,在心情上總會有些不快。

真正令始感到不愉快的,是失去理事地位這件事,竟成為這種老師們的免罪護身符的感覺。

「最低等的歌手不見得是最低等的人類,而最低等的教師則是最低等的人類。」

祖父生前這麼說過,這是教育者自我警戒的話,在一九八○年代,日本全國卻將這種表現轉化成了現實,直接或間接逼學生致死的教師急速增加,使得誠實的教師們傷神。在愛知縣的公立學校甚至定出「穿白色內褲」的校規,教師們要女學生脫下裙子以便檢查內褲的顏色,竟然產生一這種非精神正常情況下的行為,就共和學院的立場來看,這雖然是外界所發生的事,然而,這個風潮總有一天會衝破屏障侵入校內的。

「真是受不了……」

從高等科長室出來,始一邊在走廓走著,一邊抱著胳膊沉思,是否要與姑丈對決,重拾學院的建學理想呢!或者放棄沉溺的船,重新造就新天地呢!不論哪一個都令人憂鬱,卻又面臨不得不選擇的時刻急速來臨了,姑丈不斷地向外甥硬逼而來。

這時候,他甚至覺得或許古田重平這個暴力派的不道德政冶家,握有制止靖一郎爆發的頭箍吧,又或是古田身上的躁病性權力污染病毒已經傳染給靖一郎,使無免疫系統的患者轉變成重病。

竜堂家四兄弟全部都所屬於共和學院。

「始哥哥如果連講師的職位都被辭去,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呢?」

「是啊!我們的戶口名簿上,監護人的職業欄上一定會填上『無』。」

「說不定連住址也改成住所不定呢!」

雖然年紀小的兩個太過缺乏危機感,事實上,如果漠視姑丈的權勢生活權還不知道會被侵害到什麼程度呢!

「天真的或許是自己吧?」

始開始有些煩惱地想著。

事態進展得很快,連吃驚的時間也沒有,四月的時候,始被召到院長室。

院長室的書桌從前代以來,一直是老舊而堅固的櫻花木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成英國制的桃花心木書桌。鳥羽靖一郎不文雅地坐在那裡,也沒有請進來的始坐下,突然開口說話。

「只能讓你再當一學期的講師。由於高等科長如此呈報,我也無法袒護你了。站在組織上的立場,絕不能公私不分。」

「真是漂亮的意見。」

「你也這麼認為嗎?」

「這話真難想像是出自拿前任院長女婿為理由,從理事變成院長的人。」

說完之後,始對自己感到嫌惡。不管怎樣,總是一種低層次的厭惡。對靖一郎卻頗具刺激性。由於憤怒和動搖的緣故,他的臉色發青沉默不語。此時,始的話和靖一郎的反應是沒有關係的。

——如果能反駁回去就算了,但他卻作不到,不論是好是壞,這就是靖一郎的界限了。

「是,是的。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先說的。」

「什麼事!」

「今後不許再接近茉理。」

「她的善意是很好,但是讓未出嫁的女兒做家事,卻毫不在乎的態度是不妥的。從今天開始,我會先要求茉理不要再踏人竜堂家。」

始的表情變得很嚴肅。

「對茉理的善意甘之如飴這點,我會確實反省。但是,這不是茉理和姑丈的問題嗎?」

「這是命令,不準接近茉理!」

「我如果辭去講師的工作,跟院長就沒有關係了。你憑什麼對我下命令?」

「我是她的父親!」

靖一郎大聲叱責。被叱責的人只是稍微揚揚眉,叱責的人臉色從紫紅急速轉成青色。由於做了不太習慣的事情,自己反而驚慌失措。狼狽狂亂的結果,靖一郎欲重整態勢不成,反而向前方仆倒。他也不道歉,相反地,說出非常強烈的話語。

「古田議員的笨兒子與你們相比,還勝過你們呢!即使他再粗暴、卑劣,至少那傢伙還是個人!」

大吃一驚的不是被說的人,反面是發言的人。他彷彿想追趕自己聲音的軌跡似地,害怕地看著始。始的表情非常鎮定。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聲調非常穩定,但是當靖一郎看到始的雙眼時,竟連動也不能動。漲大的自信彷彿被刺破的汽球一樣萎縮了;自從古田議員消失以後,他第一次沉浸在充滿恐怖的後悔中,很可惜,靖一郎並沒有讓時空倒轉的能力,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知道。」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不知你是否知道,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始的聲音仍然平靜,表情也很鎮定,但是,對姑父的壓迫感實在非常大。

「也、也不是別人告訴我的。我只是知道而已。」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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