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關塞蕭條 永夜角聲悲自語 風塵茬苒 中天月色好誰看

叢林莽榛,人影幢幢,刀槍不及,暗器便飛。沙家的黨羽跑在前頭,衝上懸崖,居高臨下,發一聲喊,暗器亂投,金鏢、袖箭、甩手箭、鐵蓮子、菩提子、飛蝗石、毒蒺藜,紛如驟雨,太極陳將沙守義擲下亂草叢中(他已給點了「魂門穴」,非經解救,不能醒轉,不怕他會逃走)。青鋼劍疾的展開,左右掃蕩;朱紅燈的龍吟劍也舞成一道銀虹,風雨不透。兩柄劍矯如游龍,向前開道。眾好漢或仗輕靈身法趨避,或用手中兵器碰磕,也跟著急進。

太極陳運太極行功,翩如飛鳥,足登危石,腳點蒼苔,向崖峰衝去。他大喝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劍交左手,左劍護胸,右手錢鏢早已捻到指間,錚然一聲,一鏢飛出,只見危崖上賊黨中人影一晃,「哎喲」一聲,一個賊徒在二三十丈的危崖上倒撲下來,血濺幽谷。太極陳更不怠慢,錢鏢疾發,又是兩名賊徒,翻身跌下。沙家黨羽,一陣大亂,東奔西竄,逃避錢鏢。

朱紅燈等一眾好漢,就趁這個當口,緊隨著太極陳撲上懸崖,一面也發出暗器追擊,霎眼之間沙家黨羽又有三人受暗器所傷,墮下懸崖。這時崖上只剩沙鳴遠和另外兩個清宮一等衛士了。他們趁太極陳還未撲上危崖之際,突然攀起幾塊巨石,向下面便滾,只聽得聲若雷鳴,砰砰巨響,沙石紛飛,滾滾而下。太極陳一眾任是武藝多高,也不能不左右趨閃。那幾塊巨石滾下時,因與山崖石壁磕碰摩擦,枝葉碎石紛紛如雨,泥土飛揚,漫成一片煙霧,太極陳等人躲開巨石,碰得開暗器,但卻被殘枝碎石,濺了一身。幸而也只是殘枝碎石,所以沒有受傷。

然而就在太極陳等一眾英雄,閃避石塊,目迷煙霧之際,危崖上沙鳴遠等三人,竟抱頭拳腿,順著陡起的斜坡「咕嚕咕嚕」地滾下去了,雖有一個賊徒,碰在突出的石塊上,被激蕩起來,拋在半空,跌下峽底,成為肉餅;但沙鳴遠與另外一個黨羽,竟僥倖逃脫。到太極陳等攀上危崖時,已是人影寂然,鴻飛渺渺。太極陳還想追趕,倒是朱紅燈勸住道:「賊徒十之七八,已被誅滅,我們還要趕回大寨,防備沙家餘黨,有什麼異動。他們既已逃掉,追也不一定追得到,就放他們這一次吧。」太極陳一想沙鳴遠的輕功和自己不相上下,果然不一定會追得到了,也只好作罷。

血雨腥風過後,王子銘屈指一數:這次隨他到杜真娘寨中的沙家黨羽,連沙鳴遠沙守義在內,一共是一十三人。朱紅燈、上官瑾、杜真娘與自己各毀掉一人,太極陳用金錢鏢斃掉三個,翦二先生扭折兩個衛士頭頸,跳崖死掉一個,再加上沙守義被太極陳生擒,十三人中已去其十一,只剩下沙鳴遠與另外一個在逃。賊人十九被誅,眾好漢齊聲稱快。只是給元兇沙鳴遠漏網,不無遺憾。按這沙鳴遠直到後來碰著「百爪神鷹」獨孤一行時,較武藝、較輕功,都為獨孤一行所克,終斃於獨孤一行擒拿掌下。這是題外之話。

當下太極陳等退下危崖,在草莽叢中再找回給治得半死的沙守義,高奏凱歌,回到大刀會的總寨。一眾頭目見王子銘與朱紅燈、上官瑾等並肩而行,都甚詫異。但更令他們詫異的是,王子銘一回到寨中,就立刻擊鼓鳴號,齊集所有頭目,當庭把過去的幾個得勢頭目,沙家黨羽擒下。這幾個頭目武功比到真娘寨中的那批,又差一籌,在太極陳等江湖前輩監視之下,方想拒捕,已遭制伏。

沙家兄弟引進的黨羽,本來有二十餘人,除到真娘女營去的十三人之外,本來還剩下十餘個。只是其中有幾個精靈的,見王子銘與朱紅燈並肩而回,而沙家兄弟卻又不在,心知不妙,便自開溜。剩下幾個不知就裡的,全部被擒。至此混入大刀會的奸徒,全都被剔除了。

兇徒成擒,眾皆驚詫。王子銘面夾寒霜,目光如刃。立即當著所有頭目,把沙家黨羽的狠毒陰謀,卑劣行動說了出來。接著又當眾審問被擒的沙守義等人。翦二先生熟知沙家兄弟底細,對質之下,這還有什麼說的。而且陰謀敗露,無可遁逃。沙守義只好一一承認,供出這是清廷指使,他們不過奉命而行。

案情大白。大刀會頭目群情憤激,其中有受騙與義和團作對的,更在憤激之餘,深自悔恨。就在這群情洶湧之時,王子銘驀地連連擊掌,在議事堂前的總舵交椅上起立,把交椅向前一推,自己立在交椅旁側,大聲疾呼道:「一眾弟兄,沙家黨羽罪無可逃,會後就把他們處置,咱們且暫放過一邊。我子銘另有緊要的話要對大家宣布。

「我王子銘多年來承蒙弟兄擁戴,掌大刀會總舵,只是我深愧有忝斯職,受奸人矇混,與朋友為仇,幾乎成了千古罪人。就是弟兄們要我繼續做下去,我也沒有面做下去。

「我的命是朱紅燈大哥救的,我今日要請他兼做大刀會的總舵,坐這把交椅!」說罷,就要去扶朱紅燈升坐。

朱紅燈微微一笑,將王子銘往虎皮交椅上一按,朗聲說道:「王總舵,你別推讓,請聽兄弟一言。

「這大刀會是你辛辛苦苦創立的,成立這一份基業,聚集這一眾弟兄,都是你的心血。我朱紅燈何德何能,怎好兼大刀會的總舵?

「子銘兄,這不是私人授受的事。恕我直說,義和團不是我朱紅燈一個人的,大刀會也不是你王子銘一個人的。我們都是反胡虜、反洋人,都是一條線上的朋友。我們只應問怎樣才能生出更大力量。你做大刀會的總頭目,比我做要好得多,對我們整個事業更有益處。你也不應拿這個位子讓給我!」

朱紅燈侃侃而談,全是從大處著眼。這也是朱紅燈的過人之處。他明知大刀會乃是王子銘一手創辦,歷史淵源關係之深,斷非自己一手接掌過來,就可指揮如意的。讓他繼續做下去,對義和團的事業,會比自己做更有益處。

朱紅燈所料不差。大刀會一眾頭目,起先聽得朱紅燈幫助大刀會肅除奸徒,並救了他們總舵的性命,都很感激,眼光齊齊射向朱紅燈這邊,表示敬意。到聽得王子銘要把大位讓給朱紅燈時,卻又齊都驚詫失色,紛紛耳語,那份激動之情,旁觀者看得很清楚。這因為「感激」是一回事,但若換陌生的朱紅燈來替代他們追隨多年的王子銘,卻又非他們所願。幸得正在大刀會的頭目心情波動之時,朱紅燈一席談話,大公無私,推掉大刀會總舵的位子。他們又不禁心悅誠服,平靜下來,這時又齊齊看著王子銘,希望他趁此轉篷,收回成命。

王子銘這時反而很是躊躇,他是個直腸漢子,既然說出要讓位給朱紅燈,再收回這話,可覺得怪不好意思。

正在王子銘躊躇之際,翦二先生越眾而出,大聲說道:「王總舵不必推讓了。大刀會與義和團都非尋常幫會可比,不在乎互爭地盤。你與朱兄也非普通江湖人物可比,不必像一般綠林中所講究的那套『義氣』一樣——誰於我有恩,我就把位子讓給他。朱兄說得好,應該從整個事業上著眼,大刀會的總舵當然以王兄較為適宜。

「老朽的意思是:大刀會與義和團都是一家,兩家聯盟起來,同進同退,同甘同苦吧。你們看如何?」

大刀會頭目滿堂喝彩,齊都贊成。王子銘不便再讓,就照翦二先生的意思辦理。並推朱紅燈做盟主,朱紅燈想推讓,也給翦二先生壓住了。

自此,義和團和大刀會結成了一家,朱紅燈與王子銘也做了結拜兄弟。

星子岩前,張燈結綵;大刀會裡,喜氣洋洋。義和團與大刀會化干戈為玉帛,朱紅燈與王子銘變仇敵為弟兄。慶祝三天,賓主盡歡。義和團以前被大刀會捉去的頭目杜趕驢也自然釋放,參加盛會。

只是盛會不常,華筵難繼。三天後,朱紅燈已將兩家聯盟後所碰到的一些具體問題,與發展的路向,加以解決,加以規劃,他是不能不回去了。而太極陳與翦二先生等武林前輩,也都興盡告辭。

朱紅燈等一眾英雄,這番雖歷艱危,卻意想不到的將義和團與大刀會糾紛,順利解決,正是入山時滿懷煩惱,出山時眼笑眉開。眾人心情,都極暢快。只有上官瑾卻恰恰相反,他與王子銘、杜真娘告別,步出星子山時,卻沒精打采,鬱郁不歡。朱紅燈瞧在眼裡,放在心內,卻沒有說什麼。朱紅燈又與太極陳談起丁曉這個孩子,太極陳談起他改名姜日堯,來拜師的情形,大家都不禁失笑。朱紅燈對丁曉很關心,叮囑太極陳叫他學成之後,前來相見。

太極陳、翦二先生、韓季龍等下山後就各自分散。剩下來朱紅燈與上官瑾並肩而行,朱紅燈看著上官瑾鬱郁不歡,情知他是念著杜真娘。朱紅燈又想起太極陳說丁曉改姓姜的事,心中不禁暗暗好笑:這一老(上官瑾)一少(丁曉),似乎都陷入情網中了。他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逗上官瑾道:「你看大刀會的女營強還是咱們的『紅燈照』(義和團女團員組織)強?」

上官瑾想了一想,答道:「我看是大刀會的女營強一些。」

朱紅燈立即接著他的話說道:「因為有杜真娘的緣故?有一個出類拔萃的女豪傑幫忙訓練,自然不同了。可是……」

上官瑾不知朱紅燈的意思,但見他說得認真,雖有點不好意思,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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