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大漠窮荒 神尼隱現 曉星殘月 女俠迷惘

但老尼姑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她帶給柳夢蝶的卻是一個驚人的消息,她說她在承德探到,柳劍吟和遼東的一個什麼老前輩,大鬧索家,殺了許多皇宮衛士,令得清廷大為震怒,已下嚴令搜捕,現在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她還勸柳夢蝶也要暫避風頭,因為柳夢蝶是柳劍吟的唯一掌珠,這番一戰柳家,二戰武邑,江湖上也是沸沸揚揚,給傳開了名呢!

心如神尼見柳夢蝶一串問活,不禁笑道:「你師兄剛來呢,你不先請他進去歇歇,就一陣衝鋒似的問這問那。」婁無畏也不禁笑道:「師妹,你好,師父在河北,沒事情!你甭擔憂!」

竄下深谷的兇徒,一共有五個人,都是功夫比較好的。當老尼姑與使鎖子槍的傢伙動手之時,其餘四人也已疾馳而上。但老尼姑手法,疾如閃電,只舉手之間,就把使鎖子槍的打倒,其餘四人還未來得及趕上,老尼姑又已冷笑一聲,左手一抬,幽谷中又發出了剛才那種奇怪的聲音!那老尼姑喝道:「叫你們嘗嘗牟尼珠鏢的滋味!」

但敵人到底人多,而胡一鄂的兩個弟子,一個使連環鎖子槍,槍尖是一柄單鉤,用法除了原有的鉤、拉、鎖、帶以外,並攙有六合槍中的點、扎、挑、刺等花槍用法,也是一種江湖上厲害的外門兵刃;另一個使的是斫山刀,刀重力雄,刪、斫、劈、剁,斫到緊處,颼颼的一片刀風,柳夢蝶倒還真不敢拿兵器和他硬碰。

像這樣的一個義和團運動,難怪使許多英雄豪傑感到迷惘了。你說它不值得參加嗎?卻又不盡然,它到底代表了老百姓當時的意願,要反對那些壓在自己頭上的「洋人」的;你說值得參加嗎?它又是被清廷所利用的,而「反清」卻一直是自明末遺留下來那些秘密會社的共同目的。

老尼姑皺了皺眉頭,但隨即又微笑起來,喃喃自語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幾十年來我總想尋一個傳人,但尋來訪去,都找不到一個當眼的女娃,這小姑娘武功已有根基,又是出自內家正宗,一看便知是良材美質。這樣的人不收歸門下,更自哪裡去找?」老尼姑竟一低頭,就把柳夢蝶背走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柳夢蝶聽完之後,格格地笑道:「這小子倒好造化,他連傷也沒有受傷。若不是心如師父,我還幾乎死掉了呢!」她也將當日的危險說給婁無畏聽,聽得婁無畏直吐舌頭,連說:「好險!好險!」

這三年以來,他也經過了多姿多彩的生活,複雜變幻的人生。他參加過義和團,這且不說;他還在再度仗劍入江湖,尋找柳夢蝶的同時,順便到過保定,要負起師叔臨終的付託,接掌丁派太極門,這也是師父柳劍吟、形意派掌門鍾海平和獨孤老前輩所慫恿的。但獨孤一行和柳劍吟都因事不能陪他前往保定,只有鍾海平這老頭子,自告奮勇,出頭幫他料理,卻不料又因此惹起了莫大糾紛!

大師兄的態度,在她心裡結成了一個謎,但這個謎也很快地就被揭破了。那一天他們走過了綏遠首府歸綏的北部,在大青山一家民家投宿。大青山巔,是終年積雪,亘古不化的。有一首詩這樣描寫過它的面貌:「群山為座地為盤,天外飛來白玉山,久被太陽薰不化,時時當作水晶看!」

那老尼姑雖是作出老態龍鐘的樣子,但使鎖子槍的那傢伙,隨胡一鄂闖過這麼多年,也算得有點江湖閱歷了。他想這老尼能突然而來,幾乎給她到了跟前,自己方才發現,若非輕功造詣,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怎能這樣?因此他反暫斂凶芒,放軟語調說道:「師太,這個是持刀傷人的江湖女匪,你看俺的左臂就給她扎了一劍!俺們是奉官命來捉拿她的,師太,你出家人別管閑事!」

婁無畏始而驚疑,繼而恍悟,這老尼姑必然就是名震塞外的心如神尼,除了她,當今江湖之上,還有誰有這妙手空空的神技?

柳夢蝶見慧修說得高興,病後無聊,動了小孩子心性,就對慧修說:「你跟隨心如神尼這麼多年,武功也一定不弱,能『漏』(表演之意)兩手給我看嗎?」

義和團被清廷利用,造成了錯綜複雜的形勢,許多江湖志士,會黨領袖,在這激流中,都把不定自己的舵!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不說柳劍吟等人各各分道揚鑣,且先表柳夢蝶當日的遭遇。

朱紅燈死後,他的手下李來中繼承了他的地位。李來中本來是清廷將官董福祥的部下,後來加入義和團的。在朱紅燈時就已分「反清」「扶清」「保清」三派(「扶清」是自居於平等地位去「扶」的;而「保清」卻是自居於清廷「臣民」地位去「保」它的),朱紅燈是主張「扶清滅洋」的,到李來中,竟然繼承了他的路線,卻看不到新的形勢,於是浩大的義和團運動,結果仍是被西太后所利用了。

第二天老尼姑就動身到熱河去了。那慧修是一個枯瘦老媼,看來比老尼姑還老,可是據她說,老尼姑最少要比她大三十年呢!

柳夢蝶說的「三師哥」,指的自然是左含英了。婁無畏不覺怔了一怔:「是呵!怎不提起左含英呢?他們當日在武邑走散,彼此不知死生,怎能說了半天都不提到。何況他們又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妹。」婁無畏也覺得自己過於疏忽了。

但柳夢蝶那晚卻不能好好地安息,她在院子里徘徊,一直到天明。正是:

到柳夢蝶神智微清,睜開眼睛時,已是昏迷後的第六天了,她睜開眼睛一看,只見華嚴楞伽佛像列前,燭影搖紅,香煙閃閃,自己竟置身佛堂內了。再一望,身邊還有個和藹慈祥的老尼姑,在照拂著自己。柳夢蝶用力思索,好不容易才想起前事,好像記得自己曾被敵人一拳擊中。不知怎的,竟會來到此地。

當下慧修「扭」不過柳夢蝶,她自己也是在高興上頭,就帶柳夢蝶到佛殿外的一個小小庭院之中。小庭院里有一棵約可合抱的大樹,那是西北高原的樺樹,堅實如鐵,能耐雪霜。慧修指著那棵樺樹道:「小姑娘,別的能耐我沒有,只有幾斤笨氣力,我就拿這樹試試給你看吧。」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聲到人來,寺門倏地打開,柳夢蝶曳著白色的長裙,似仙子凌波,輕盈緩步。哦!她已經不再是十六歲的小姑娘,而是婷婷玉立的少女了!在燭光閃映之下,婁無畏只覺得她容光逼人,霎時間竟忘了給她問好。

柳夢蝶閱歷尚淺,記得打人,記不得護身,她的暗器與敵人的暗器,竟是同時打出。她一心不能兩用,待暗器嘶風,已到身畔之際,才左竄右閃,仗著身法輕靈,雖躲過了許多彈弓弩箭,但左脅到底中了一枚燕尾鏢,沒入左乳側邊,約有二寸。柳夢蝶身臨險境,生死渾忘,她咬緊牙根,猛地撮著鏢尾一拔,燕尾鏢應手而出,傷處血珠汩汩流出。柳夢蝶全身一陣痙攣,倒並不覺怎樣痛楚。(在戰鬥中受傷,當時是不會覺得怎麼疼痛的,因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戰鬥上的原故。)

哪知老尼姑卻並不因此放鬆半步,她的話鋒更凌厲迫來:「胡說!哪有這樣娃兒般的女匪?你說你受傷,她受傷比你更重,你們把她擊暈之後,還來動手,這分明是非奸即盜!」

那使鎖子槍的猛吃一驚,霍地橫身,向旁一躍,就勢在地上抄起了連鎖子槍,借著透下深谷的日落餘輝,定睛一望,只見前面站著一個老態龍鐘的尼姑,手裡捻著一枝拂塵,正巔巍巍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

說到高雞泊,說到「師兄」(左含英),柳夢蝶面色倏地轉為陰沉,她想起在武邑被強徒截擊,和自己本來是想隨大師兄北上尋父的事了,她聲調轉為低啞:「只是,我現在還不能隨你去看,我要去熱河找父親,我還要去尋我的兩位師兄。」

婁無畏一面聽著柳夢蝶的說話,一面凝望著大青山積雪的山巔,昂立如僵石,眼睛似定珠,聽完了柳夢蝶的話後,仍是悠然存思,茫然若夢,良久良久,始突然指著大青山巔的積雪說道:「師妹,你看看這大青山巔的積雪!我覺得我就像這大青山一樣,大青山的積雪亘古不消,我的心底也好像有一座冰山,一直沒有溶化!」

婁無畏不由得駭然,這身法好快!他一伏腰,箭一般地朝響處直竄,同時錢鏢疾發,但卻落處無聲,婁無畏撥草追蹤,哪裡有人的影子?

心如神尼嘆了一口氣道:「未來的事誰能知道呢?不過,咱們也先別談這個,我倒有些話一定要對你說。

聲到鏢到,這珠鏢其實只是黃豆大小的念珠,在蒼靄沉山,夜幕將降之際,老尼姑一手四珠鏢,竟每枚鏢都打中了一個兇徒的軟麻穴!

心如神尼的面容甚是莊嚴,她叫柳夢蝶到她跟前,輕輕地撫著柳夢蝶的頭說:「咱們師徒總算有緣,三年來你也學了不少東西,雖說你目前的本領,大約還只是學了我四五成的樣子,但此去闖蕩江湖,大約也不容易給人欺負了。只是你可不準恃技驕人,牟尼珠鏢,更不能輕發,這是一,你可記得?」

「可是我還是感到空虛和寂寞,我缺乏一種朋友,能分享我的歡樂與憂愁,在並肩戰鬥之餘,也能喁喁細語,獲得心靈上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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