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鍾海平 暗試絕技 柳劍吟 夜斗神鷹

話說左含英見柳夢蝶決意北上尋父,他也嚷著要跟著同去,柳夢蝶卻想他留在家裡;忽然婁無畏看了他們一眼道:「含英跟去也好,師娘的事,我自有分數,不必憂慮。」婁無畏是見師妹已經長成,單身同行不大方便了。

當下婁無畏對劉希宏道:「劉兄,我把師娘交付給你了。你不是曾說過想到山西投奔你的叔叔,那正好帶她老人家去。」

原來柳大娘劉雲玉的嫡親弟弟劉雲英正是山西萬勝門掌門人,在山西很有威望(見第二回)。在婁無畏等護送柳大娘到劉希宏家時,劉希宏曾同他談過,柳家已毀,而羅家四虎雖去其三,羅四虎與王再越卻尚在逃,恐怕他們再來尋仇,糾纏不清,難予應付,因此曾建議同往山西。

因此劉希宏見婁無畏一說,當下即拍起胸膛道:「婁兄放心,我憑著姑姑給我的五虎斷門刀,沿途還有萬勝門的同門照料,一定保護得姑姑到山西!」

劉希宏說完,楊振剛也突然站起身說道:「我也願陪同劉兄,保護師娘到山西去。」他可是不大放心劉希宏的本領,他也想到山西萬勝門的地方去顯顯太極門的功夫。

於是他們這樣地約定:劉希宏、楊振剛雙護柳大娘到山西,而婁無畏帶著左含英、柳夢蝶北上尋師。這一去也,幾乎弄到不能見面,那是後話。

花開兩朵,各表一技,且先按下婁無畏等不表。先說柳劍吟北上的事。

柳劍吟那日和師侄金華匆匆北上,一路曉行夜宿,居然沒有碰到什麼風浪,過了十多天便來到了保定。二十餘年不到,只見保定已經有了許多改變,有些街道繁榮了,有些街道冷落了,問起以往的老朋友時,也多不在這裡了,柳劍吟捻須微喟道:「人事滄桑,一切都在變,只是胡虜的橫行還沒變!」其實胡虜的統治也在變,越來越變得外強中乾了,只是柳劍吟可沒有覺察罷了。

柳劍吟「閉門封刀」,可有二十多年了。這一次為了師弟,仗劍重來,心情自是十分激蕩。他一見到丁劍鳴時,不禁老淚縱橫,半晌半晌說不出話,只勉強拉著師弟道:「師弟,你好!」

柳劍吟看師弟時,只見他容顏憔悴,傲氣全消,好像新病之後,又好像剛斗敗的公雞,敢情還有些慚愧之色。不禁再問道:「師弟,你這是怎麼了?可有沒有受傷?」

丁劍鳴突地雙眉一豎道:「師兄,我們丁家太極門,可給別人毀了。只是憑著小弟微末小技,那也不能輕易受傷。不過太極旗可給人拔去了。」丁劍鳴是「跌落地還要抓把沙」的人,他不知道別人本來就並未打算要他受傷的。

柳劍吟微嘆一聲道:「師弟,不是我說,你早聽我的,就沒有這回子事了。你同索家那些人往來,可不是自招麻煩?還給他們保護什麼勞什子貢物?料想是江湖上什麼人物看不過眼,所以就伸手來較量較量你了!」柳劍吟是對師弟有點不滿,他差點把「活該」兩字也說出來。只是他年紀大了,到底是同門兄弟,大家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也不好再責備什麼。他頓了一頓,又說下去道:「只是,事既至此,我們也不能不管。依我說,我們這次非為尋仇雪恥,而是要和伸手較量你的人,和江湖上對你有所誤會的人,說個明白。廿余年前,我因你與武林中人鬧得不好,而和你分開,細想起來,我也自有許多不對,但願此來,好好給你們調解調解!」

丁劍鳴微露愧意,但他還是挺著師兄的話道:「師兄說的當然很對!但說起來嘛,我也受過索家的恩,當年身中暗器毒蒺藜,不是他們救治,我也好不了。做人講究恩怨分明,他們求到我,我不能不管。再說這廿多年來,索家也沒對我怎樣。料不到我給他們幫這次忙,就鬧了這麼大的亂子!」

柳劍吟見師弟還是不肯認錯,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當下就詳細問師弟出事的經過,他詳細地問,丁劍鳴卻不肯詳細的說,只是含糊其詞地說在熱河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給一個遼東口音的怪老頭子所劫。那老頭子身手很是「不錯」,不知他是哪門道路的。

柳劍吟微微笑了一笑,他知道師弟的毛病,得意之處,不厭其詳,吃虧之處,卻不願多說。但碰到這樣大事,他可不能輕輕放過。他還是詳細地問了那老頭子身法手法,儘管丁劍鳴說出給人家一雙肉掌「較量短了」,怪不好意思。他聽了丁劍鳴比較清楚的敘述後,悚然動容道:「那是內家外家合而為一的掌法,用的是掌心的『小天星』掌力,所以許多次都把你的太極掌中的『粘勁』都化開了。聽你的說法,這像是鷹爪門的三十六手擒拿法,但又不很像,大概是這一門變化而來的吧。不過鷹爪門的名家,河南有董期英,河北有郝永浩,可從沒聽過遼東有這派的傳人,而且董、郝二人,我也曾和他們彼此研究過,他們雖然三十六擒拿法,很是不凡,但論到『小天星』掌力,專以撅、按、粘、印等四字訣合內力外力為一的功夫,他們也只是平平而已。他們已是鷹爪門頂兒尖兒的人物了,不信鷹爪門中,還有如此人物,師弟,這可是勁敵,不過也不必氣餒!」

柳劍吟是自忖以一身功夫,若然真碰到其人,縱不能取勝,諒也不致落敗。可是他一說完,見師弟面色微微一變,他才猛省起師弟敢情又是「犯勁」,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了。於是他急忙問師弟:「弟媳呢?有幾個孩子?」

丁劍鳴這才面色和緩過來,告訴他師兄說:「老伴早幾年前就去世了。當時路遠,沒有通知師兄。」至於說到孩子,他可驀地又顯得是一片傷心,蒼蒼涼涼地說道:「孩子大了,就自己找去處了。師兄,你我分手時,我的孩子已會叫你伯伯了,我廿多年來也就只有這一個孩子,可是他現在已不知浪蕩到什麼地方去了。」柳劍吟聽了大為奇怪,問起來時,只見丁劍鳴嘆了一口氣道:「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也不容易清楚他們的心事。曉兒自幼本很聽話,大了就漸漸變了。他竟然離家遠走,不別而行,只留下一封信,說是不願在保定呆,要到外面見識見識,他說是忍受不了這悶氣沉沉的日子。其實嘛,年輕時候,誰不願像鷹一樣的飛翔,魚一樣的逐浪,就是俺們哥兒倆,當年不也是雄心勃勃,想在江湖上闖出『萬字』?可是也總得尊長輩允許才行呀。這個孩子竟連說也不說一聲,就那樣拍拍手走了!算起來那年他正是廿一歲,我還剛給他訂好一門親事,他這一走,令得我做父親的很尷尬。」說起兒子的事,丁劍鳴倒很動了做父母的天性,越說聲調越低啞了。對師弟的家事,柳劍鳴和他隔別了這麼多年,可以說是完全不清楚了,他只好不著邊際地安慰了幾句,插不進什麼話去。

丁劍鳴的兒子叫做丁曉,算起來比柳夢蝶剛好大十年,今年是廿六歲了。(丁劍鳴比他的師兄早結婚,所以柳劍吟還在保定時,他就已經懂得叫伯伯了)。原來丁曉和他父親的志趣又很不同,他小時因父親已與武林中人鬧翻,保定武家的孩子很少和他玩,他已經覺得很寂寞了。大了在外面接觸了一些俠義少年朋友,越發不滿意他的父親和索家等官府來往,加以父親給他訂的婚事——一個士紳人家的女兒,他更不滿意,他自己歡喜的是以前梅花掌掌門人姜翼賢的孫女兒,可是卻因許多波折,不能如願。思想上的苦悶,加了婚事的不如意,對於他——一個自小孤寂,養成了喜歡幻想的少年人,是難以忍受的。於是他這才不別而行,他也不願意憑父親的「情面」,托什麼江湖上的前輩關照。他幻想的是獨自挾劍浪遊,干一番事業。他這一行,另外有一番遇合。關於他的婚變和事迹,本書不能詳述,只能在這裡交代一筆。

再說柳劍吟見師弟很是傷感,他忙又繞過話題,談到這次北來的事。他問師弟道:「師弟,你這次保護貢物被劫,事後可有綴(跟蹤)下去么?他們有多少人動手?他們劫了貢物行動總不能很輕便,難道就一點蹤跡也踩(探訪)不出么?」

丁劍鳴見師兄一問,驀地又豎起雙眉道:「我就懷疑是形意門鍾海平那傢伙勾引出來的強盜。師兄,你是知道鍾海平這傢伙一向都和我過不去的。那天他沒有在場,在場的只有那遼東口音的老頭子,和他十來人手下,也不知哪裡來的這夥人,個個手底下都有點硬份。和我動手的那老殺材不須說了,就是和他同來的那些人也似乎沒有一個庸手,和我同去的兩個武師和兩個徒弟,竟都給他們打發了,至於官差就更不必提了。」

說到這裡,丁劍鳴又似乎覺得太長敵人威風了,換了一口氣又說道:「可是我還是不怕他們,還是綴著他們,可是事情也怪,我一直遠遠跟蹤。綴到離下板城百多里的『三十六家子』的地方,這夥人就莫明其妙地失了蹤!師兄,也許你不知道,鍾海平的家就在那個什麼鬼『三十六家子』!」

柳劍吟輕輕地「哦」了一聲,可是他還是不說什麼話。

丁劍鳴說完後,見師兄只是輕輕「哦」了一聲,卻不說話,不禁帶點不快地問道:「師兄,你看這裡頭可還有什麼懷疑的嗎?」

柳劍吟反問道:「你既然懷疑是鍾海平捉弄你的,那你可去訪問過他么?」

丁劍鳴道:「怎麼沒有?可是他不肯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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