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顛倒眾生

她將這世上最富有傳奇性,也最浪漫的名字又念了一遍,語聲竟仍是平淡的,像是絲毫不覺驚異,「楚留香」這三個字被人瞧得如此淡然……尤其是被個女子瞧得如此淡然,這隻怕還是第一次。

南宮靈躬身道:「弟子本不敢帶領外客前來打擾夫人,但這位楚公子,與本幫淵源頗深,而且他此來,又關係本幫的事……」

任夫人淡淡道:「幫中之事,與我已無關係,何必來尋我?」

楚留香道:「但此事卻與夫人有極大的關係。」

任夫人道:「什麼事?」

楚留香瞧了南宮靈一眼,沉吟道:「西門千、左又錚、靈鷲子、札木合,這四位前輩,夫人想必是認得的,在下此來,正也與他們四位有關。」

他一面說話,一面正留意著任夫人神情的變化,雖然不見她面目,但卻發現她平靜的肩頭,似乎突然起了陣顫抖。

然後,她突然長身而起,回過頭來。

楚留香一直在等著她回頭,等著瞧一瞧她那顛倒眾生的容貌,她的頭轉動時,楚留香心跳竟不由加速。

但等她回過了頭,楚留香卻完全失望了。

她面上竟蒙著層黑紗,甚至連一雙眼睛都蒙住,她對自己容貌竟如此吝惜,不願讓人瞧一眼。

楚留香只覺她一雙明銳的眼波,已穿透了黑紗,瞧在他臉上……甚至已穿透了他的軀體,瞧入他的心。

但他並沒有低下頭,天下沒有人能令楚留香低頭的。

任夫人目光凝注著,良久良久,等到她說話時,她語聲又恢複了平靜,她終於緩緩道:「不錯,我是認識這四人的,但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你為什麼要拿這些連我自己都已遺忘的事來打擾我?」

楚留香道:「但夫人最近卻曾寫過信給他們,是么?」

任夫人茫然道:「信?」

楚留香日光直視著她,道:「不錯,信!那封信上說夫人有些困難,要他們趕來相助,在下此來,正是要請教夫人所說的那困難是什麼?」

任夫人默然半響,淡淡道:「我不記得曾經寫過這樣的信了,你只怕是看錯了吧?」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進個夾生的柿子,心裡只覺又苦又澀,又是發悶,他想不通任夫人為何不肯說出這封信的秘密。

但他並未死心,大聲道:「夫人的確是寫過那信的,在下絕不會看錯。」

任夫人冷冷道:「你怎知不會看錯?難道你認得我的筆跡?」

楚留香又怔了怔,再也說不出話來。

任夫人轉過身子,又跪了下去,說道:「南宮靈,出去的時候,自己掩上門,恕我不送了。」

南宮靈悄悄一拉正在發獃的楚留香,道:「夫人既說沒有寫過那信,那信想必是別人冒名的,咱們走吧!」

楚留香喃喃道:「冒名的……不錯。」

目光突然轉到那古拙的瓷瓶上,道:「任老幫主的遺骨,莫非是火化的?」

任夫人還未說話,南宮靈又搶著道:「丐幫門下,死後大都火化,這本是丐幫歷代相傳的遺規。」

楚留香長笑道:「只恨我連任老幫主最後一面都見不著,當真遺憾得很。」

任夫人竟又突然道:「你也不用遺憾,先夫纏綿病榻多年,突然而死,能見著他最後一面的人並不多,你還是快走吧!」

楚留香眼睛突然一亮,道:「多謝夫人。」

任夫人道:「我並未能幫你什麼忙,你也不用謝我。」

楚留香道:「是。」

他悄悄退了出去,心裡卻在咀嚼著任夫人最後的兩句話,這本是兩句極平常的話,他卻似覺得滋味無窮。

兩人一路回到濟南,南宮靈像是知道楚留香心情不好,所以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的陪伴在一旁。

到了濟南,已是第三天的深夜了。

南宮靈這才嘆道:「楚兄徒勞往返,小弟也覺失望得很。」

楚留香笑道:「我自己多管閑事,卻害你也陪著我跑一趟,正該請你喝兩杯才是。」

南宮靈笑道:「陪楚兄喝一次酒,起碼又得醉三天,楚兄還是饒了我吧!」

楚留香正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大笑道:「這趟就饒了你,但你若還不走,我只怕又要改變主意了。」

話未說完,南宮靈果然已大笑著抱拳而去。

南宮靈一走,楚留香就趕到大明湖邊。

這一次,他毫不費力,就尋著了黑珍珠,黑珍珠一見著他,珍珠般的眸子更黑得發亮,自小舟一躍而起,道:「你見著了秋靈素?」

楚留香道:「雖然有人一心想攔住我,但我還是見著了她。」

黑珍珠道:「她是真的很美么?」

楚留香笑道:「你怎地也和女孩子一樣,不問我她說了什麼話,反而先問我她生得是何模樣,只可惜她面上蒙著塊黑紗,我也未瞧見她的臉。」

黑珍珠像是比楚留香還要失望,嘆了口氣,這才問道:「她說了些什麼?」

楚留香苦笑道:「她說,她已不記得曾經寫過那樣的信了。」

黑珍珠怔了怔,道:「那信難道不是她寫的么?」

楚留香嘆道:「她若真的寫了那些信,就必已知道西門千等人都已為她而死,她怎會騙我?她難道不願我為她揭開這秘密?」

黑珍珠怔了半晌,喃喃道:「不錯,她的確沒有騙你的理由,但……」他突然抓住楚留香的手,失聲道:「你說她臉上蒙著黑紗,是么?」

楚留香道:「嗯!」

黑珍珠道:「莫非你見著的並非秋靈素,而是別人扮成的?」

楚留香道:「絕不是別人扮成的。」

黑珍珠道:「你連她的臉都未見到,又怎知她不是別人扮成的?」

楚留香嘆道:「我雖未見她的臉,但那樣的語聲,那樣的風姿,世上又有誰能扮得出?何況,她若是假的,也就不會有人要攔住我,不要我見她了。」

黑珍珠終於長長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這秘密豈非不能揭破了么?」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在楚留香眼中,永遠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

黑珍珠冷笑道:「你眼中有什麼字?只怕是『吹牛』兩個字吧?」

楚留香也不理,他目光四轉,道:「我要你為我留意的那個人,難道還未來么?」

黑珍珠道:「已經來過了。」

楚留香大喜道:「你瞧見她了?她在哪裡?」

黑珍珠道:「死了!」

「死了」這兩個字,自他嘴裡說出,說得雖容易,聽在楚留香耳里,卻無異巨雷轟頂,天崩地裂。

楚留香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黑珍珠的肩頭,失聲道:「你說什麼?」

黑珍珠道:「我說她已被人殺死了。」

楚留香道:「你……你瞧見的?」

黑珍珠道:「我瞧見的。」

楚留香目眥欲裂,用力抓住黑珍珠的肩頭,嘶聲道:「你竟能眼瞧著她被人殺死?你……你難道沒有心肝不成?」

黑珍珠肩頭已幾乎被他捏碎了,但卻咬著牙,動也不動,眼睛裡雖似有淚珠在打著轉,口中卻還是冷冷道:「我不瞧著又怎樣?你又未要我保護她,何況,我根本不認識她,她是死是活,與我又有何關係?」

楚留香瞪著她,手掌緩緩鬆開,身子搖搖欲倒,終於噗地坐了下去——蘇容容竟死了!

這無比聰明、無限溫柔的女孩子竟死了,他實在不能相信,他實在不信這世上竟有人忍心下手殺得了她。

黑珍珠的大眼睛也瞪著楚留香,咬著嘴唇道:「那女人竟真的對你如此重要麼?」

楚留香嘶聲道:「你永遠不會知道她對我有多麼重要,我寧願自己被人亂刀分屍,也不願她受到任何傷害。」

黑珍珠默然半晌,突也激動起來,跺腳道:「你只管為她傷心吧,但我卻不必為她傷心的,你也沒有權利要我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傷心,是么?」

楚留香再次躍起,又抓住他肩頭,道:「不錯,你不必為她傷心,但你卻必須告訴我,是誰殺死了她?」

黑珍珠胸膛起伏,過了半晌,才沉聲道:「她昨天傍晚時就來了,在那亭子里,東張西望,我一瞧就知道是你所說的人,正想過去……」

楚留香厲聲道:「但你卻未過去,是么?否則她也不會死了。」

黑珍珠道:「我還未過去,已有四人走上亭子,這四個人竟像是認得她的,和她說了兩句話,她也似在含笑招呼。」

楚留香立刻問道:「此四人長得是何模樣?」

黑珍珠道:「我和他們隔得很遠,也瞧不清他們的臉,只能瞧見他們都穿綠色的長袍,看來很扎眼。」

楚留香冷冷笑道:「要害人時,還穿著如此扎眼的衣服,這其中必定有詐。」

黑珍珠道:「不錯,他們故意要人注意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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