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迎風一刀斬

突聽流水之聲,遠遠傳來,前面又有道斷崖,崖下游流奔涌,飛珠濺玉,兩邊寬隔十餘丈,只有條石樑相連。

那寬不過兩尺的石樑,此刻竟盤膝端坐著個人,山風振衣,他隨時都像是要跌下去上,一跌下去,就必定粉身碎骨,但他卻閉著眼睛,像是已睡著了。

楚留香走到近前,才瞧清這人,面色蠟黃,濃眉鷹鼻,雖然閉著眼睛,已令人覺得一種鋒利的殺氣。

他盤膝而坐,衣袂下露出雙赤足,卻將一雙高齒烏木的木屐,放在面前,木屐上竟又放著柄樣式奇特的烏鞘長劍。

山風吹得他衣袂獵獵飛舞,那件烏絲寬袍面上,竟以金絲織成了八個龍飛鳳舞的狂草大字:

「必殺之劍,擋者無赦。」

空山寂寂,凄迷的晨霧中,壁立之斷崖上,竟坐著這麼樣個人,使這空靈的山谷,卻像是突然充滿了詭異奇秘之感。楚留香倒吸了口涼氣,望著南宮靈,悄聲道:「這是誰?」

南宮靈搖了搖頭。

楚留香道:「任夫人之居處,莫非就在對崖?」

南宮靈點了點頭。

楚留香走過去,抱拳笑了笑道:「朋友借個路好么?」

那人閉目端坐,動也不動,似是根本未聽見他的話。

楚留香大聲道:「朋友可否借路讓在下等過去?」

語聲高亢,四山回應不絕。

那人卻還是不言不動。

楚留香苦笑著瞧了瞧南宮靈,道:「這位朋友只差嘴裡未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了。」

他語聲故意說得很響,正似要將那人激上一激。

那人眼睛突然張開一線,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臉上竟有如被刀鋒划過,心裡竟又不覺一驚。

只聽那人緩緩道:「世界之大,何處不可去,兩位何苦定要走這裡?」

他語氣說得極慢,將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但聽起來卻是說不出的生硬刺耳,有如刀鋒磨擦,拗折竹竿。

楚留香心念一動,脫口問道:「閣下大名?」

那人道:「天楓十四郎。」

楚留香道:「閣下難道不是中土人士?」

天楓十四郎道:「某家來自東瀛州,伊賀谷。」

楚留香駭然失色,道:「閣下莫非竟是伊賀之忍俠?」

天楓十四郎閉起眼睛,不再說話。

楚留香想起那天晚上,以秘霧迷了自己眼睛,躍入湖中消失的神秘怪人,心底不由得一寒:

「莫非那人就是他?」

這時南宮靈已躬身道:「伊賀忍俠,神龍無敵,二十餘年前,曾在閩浙一帶偶現俠蹤的,莫非便是前輩么?」

天楓十四郎道:「正是。」

南宮靈道:「前輩二度重來,今我等末學後進又能一睹伊賀秘技,晚輩實是不勝之喜,卻不知前輩跨海重來,已有多久了?」

這句話也正是楚留香想問的,他不禁分外留意。

只聽天楓十四郎緩緩道:「十日前棄舟登岸,五日前已至這裡。」

楚留香忍不住道:「奇怪,在下怎地好像在大明湖邊見過前輩?」

天楓十四郎冷冷道:「你必是瞎了眼。」

楚留香還想說話,南宮靈卻以眼色阻住了他,笑道:「晚輩本想多聆前輩教益,怎奈身有急事,但望前輩能借路一行,晚輩等回途時必定再來請教。」

天楓十四郎雙目突又睜開,厲聲道:「你們定要走這條路,可是要去尋那秋靈素?」

楚留香心頭又是一跳,這伊賀忍者竟也知道「秋靈素」這名字!只見南宮靈皺了皺眉,道:「秋靈素?……前輩說的莫非是任夫人?」

天楓十四郎道:「哼!」

南宮靈道:「前輩也認得她?」

天楓十四郎突然仰天狂笑了起來,凄厲的笑聲,震得遠處的松針都簌簌落下,青山也失卻了顏色。

楚留香、南宮靈面面相覷,也不知他笑的是什麼。

只聽天楓十四郎狂笑著道:「你問我認不認識她?我為她甘受任慈之辱,含恨重歸東瀛,發誓在任慈有生之日,決不再來中土……我為了她的幸福,甘受任慈一掌,而不還手、我為她至今不娶!而此刻,你卻問我認不認得她!」

楚留香聽得呆住了,他實未想到這「伊賀忍者」與任慈夫婦之間,還有著這樣一段情恨糾纏的往事,更未想到這看來比冰還冷的怪人,竟有如此痴情!其情之痴,竟不在札木合等人之下。

除了札木合、西門千、左又錚、靈鷲子之外,這已是第五個人,這五人同樣為情顛倒,甘願終生受相思之苦。

惟一不同的是,札木合等四人已死,而這人卻活著。

狂笑之聲終於停止,天楓十四郎厲聲道:「如今任慈已死,秋靈素終於已完全屬於我,除了我之外,普天之下誰也休想再見著她。」

南宮靈道:「但任夫人……」

天楓十四郎喝道:「她也不願再見別人,你們走吧!」

南宮靈皺著雙眉,沉吟道:「在下身為丐幫弟子,本該尊重任夫人的意見,只是這位楚兄……」

他頓住語聲,轉臉去瞧楚留香。

楚留香道:「她是否真的不願再見別人,我得聽她自己親口說出才能相信。」

南宮靈悄聲道:「有他守在石樑上,你我怎過得去?」

這石樑下臨深壑,兩岸寬達十餘丈,任何人難以飛渡,若想從天楓十四郎頭上掠過,成功的機會,更不過只有千百分之一。

楚留香目光四轉,卻微微笑道:「無論如何,我好歹也得試試。」

話猶未了,只聽「嗆」的一聲,一道閃光,白天楓十四郎寬大的袍袖中飛出,套在山崖旁一株碗口粗細的樹上。驟眼望去,似乎是個銀光閃閃的飛環,楚留香還想瞧仔細些,又聽得「喀嚓」一聲,一株樹已折成兩截,銀環又呼嘯著飛回天楓十四郎袖中,不見了。

中原武林,各式各樣的暗器何止數百種,其中自也不乏絕頂高手,但這天楓十四郎的手法,卻與任何人都絕不相同,那銀光閃閃的飛環,更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奇秘,飛旋來去,看來竟似是活的。

楚留香嘆道:「伊賀手法,果然與眾不同。」

天楓十四郎獰笑道:「這便是忍術九大秘功中的『死卷術』,若非我手下留情,那株樹若換作你的脖子又如何?你還不快走!」

楚留香微笑道:「死卷術?這名字倒真嚇人,不過樹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難道我還會伸長了脖子,等你套么?」

天楓十四郎怒喝道:「你想試試?」

喝聲中,閃光已向楚留香迎面飛來。

楚留香但覺光芒耀眼,一道鷹缽般的銀光,又旋即電擊而來,來勢竟比他想像中還要快得多。

他身子一轉,移開七尺,誰知那銀光果然像是活的,如影隨形,竟又跟著飛了過來。

楚留香身影閃動,連閃七次,一眼望去,但覺滿空俱是閃動著的銀光,竟已令人不知該如何閃避。

突然間,三點烏星自楚留香掌中飛出,兩點烏星橫空飛去,卻有一點「叮」的擊在那銀光上。

但聞「嗆」的一聲,滿天銀光突然消失,鷹缽合起,變成個圓環,落在地上一彈,又飛了回去。

天楓十四郎變色怒喝道:「八格野鹿,竟敢破我『死卷術』……好,再瞧我的『丹心術』。」

突見一片紫霧海浪般捲來,霧中似乎還夾著一點亮晶晶的紫星,楚留香身子後退,突然衝天飛起。

只聽「轟」的一聲大震,如電閃雷轟,紫霧輕煙裊娜四散,本在楚留香身後的一株大樹,竟被從中間劈成兩半,兩半邊倒下,樹心如遭雷擊,已成焦炭,一陣風吹過,樹葉片片飛舞,一株生氣勃勃的大樹,轉瞬間便已全部枯死,青綠的樹葉,也大半變成枯黃顏色。

楚留香瞧得也不免吃驚:「這忍術果然邪門得很。」

他身形一掠三丈,竟飄飄落在石樑上,滿身邪氣,滿身殺機的天楓十四郎,距離他已不過數尺。

南宮靈失聲道:「伊賀忍者,神通廣大,楚兄你要小心了。」

楚留香微笑道:「忍術我已領教過了,還想領教你的必殺之劍。」

天楓十四郎一字字道:「你想瞧瞧我的『迎風一刀斬』?」

楚留香笑道:「如今你就算放我過去,我也不過去了,我對你的興趣,已比對任夫人的更大,領教過你的『迎風一刀斬』,我還想跟你好好談談。」

天楓十四郎獰笑道:「這『迎風一刀斬』乃劍道之精華,劍出必殺,擋者無赦,你瞧過之後,再也休想和別人說話了。」

他瞬也不瞬地凝注著楚留香,目中散發著一種妖異之光,緩慢的語氣中,也似帶著種妖異的催眠之力。

楚留香面上雖仍在微笑著,但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已充滿著警戒之意,眼睛卻只是盯著那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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