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海上浮屍

船已下錨,就這樣停泊在水上。

楚留香小心地將檸檬汁擠在鴿子上,剛吃完了一隻鴿子,喝了半杯酒,海上果然又漂來了一具屍身。

這屍身穿著件硃紅色的短袍,長僅及膝,面容雖經海水久泡,但看來仍是白白凈凈,年紀也只有四十左右,頷下雖留著微須,眼角卻無皺紋,他左掌也是修長白凈,但一隻手掌,卻是粗糙已極,筋骨凸現,幾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攤開掌心,竟和他衣服同樣顏色。

李紅袖一雙明媚的眼波卻真是瞧直了,吃驚道:「想不到這人竟會是『殺手書生』西門千!」

楚留香嘆道:「他殺死了左又錚,自己竟也死在別人手上。」

李紅袖喃喃道:「但又是誰殺死他?」

她說完了話,已瞧見這西門千喉結下的創口,鮮血已被海水沖凈,灰白色的皮肉向兩旁翻卷。李紅袖噓了口氣,道:「這是劍傷。」

楚留香道:「嗯!」

李紅袖道:「這創傷才不過一寸,天下武林,只有『海南』與『嶗山』兩大劍派的弟子,才會使用這麼窄的劍。」

楚留香道:「不錯。」

李紅袖道:「海南與嶗山兩派,距離這裡雖都不遠,但嶗山派的劍法傳家正宗,平和博大,這西門千被人一劍貫穿咽喉,想必是劍法以辛辣詭譎見長的海南劍客門下所下的毒手……這倒更奇怪了。」

楚留香皺眉道:「奇怪?」

李紅袖道:「海南劍派與硃砂門非但無冤無仇,而且還頗有淵源,八年前硃砂門被閩南七劍圍攻時,海南派還曾經不遠千里趕去相助,但如今海南劍派的高手卻殺了硃砂門的長老,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可真叫人不懂。」

楚留香喃喃道:「左又錚無緣無故死在西門千手中,西門千又糊裡糊塗死在海南派門下……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李紅袖嫣然一笑,道:「你可是又想管閑事了?」

楚留香笑道:「你不是正在說我太懶了么?我正好找些事做給你瞧瞧。」

李紅袖道:「但這件事看來牽連必定甚廣,必定十分兇險,而蓉姐這兩天又在病著,我看咱們還是別管這件事吧!」

楚留香微笑道:「越是兇險的閑事,管起來才越有趣,牽連越廣的秘密,所牽連之物價值也必然極高,這種事我能不管么?」

李紅袖嘆道:「我知道你若不將這秘密揭破,是連覺也睡不著的,唉!你呀,你生下來好像就是為了管別人閑事的。」

她忽又展顏一笑,道:「幸好這件事正如大海里撈針,到現在為止,還一點頭緒都沒有,你想管這閑事,只怕也管不上。」

楚留香微笑道:「你等著瞧吧,頭緒自然會越來越多的。」喝了口酒,又撕下條雞腿,倚在船舷上大嚼起來。

李紅袖苦笑道:「我真佩服你的胃口,現在還能吃得下東西。」她也不知不覺走到船舷,向海天深處凝睇。

海上果然又漂來具死屍,竟赫然是黑面卷髯的綠袍道人,身形魁偉高大。四肢雖早已冷卻,但手裡仍緊緊握著半截斷劍,劍身狹長,仍在閃著光,碧森森的劍光,照著他一顆髮髻蓬亂的頭顱。

他頭頂竟已被劈成兩半。

就連李紅袖都轉過臉去,不忍再瞧。

楚留香道:「果然是海南劍派的門下。」

李紅袖道:「你……你認得他?」

楚留香緩緩道:「此人便是海南三劍中的靈鷲子,他劍法之狠毒,當今天下武林,只怕極少有幾個人能比得上。」

李紅袖嘆道:「他一劍貫穿了別人的咽喉,不想自己腦袋也被別人砍成兩半。」

她忍不住還是回頭瞧了一眼,又道:「瞧這情況,那人一劍砍下時,他必定已無可閃避,是以只有迎劍招架,誰知那人一劍非但砍斷了他的長劍,餘力所及,竟將他頭也砍成兩半,海南派劍俱是海底寒鐵精鍊而成,這人一劍竟能將之砍斷,唉……好鋒利的劍,好沉重的劍。」

楚留香道:「你怎知他對頭也使的是劍?」

李紅袖道:「當今武林的刀法名家,又有誰能將劍法如此辛辣狠毒的靈鷲子逼得連躲閃都不能躲閃……海南劍派素無硬拆的招式,他若不是被逼無奈,又怎會迎劍去招架別人迎頭砍下的一刀?」

楚留香點頭道:「不錯,刀法之變化,的確不如劍法靈巧迅急,使刀的人若想將使劍的人逼得無可閃避,的確是難而又難。」

他微微的一笑,接道:「但你莫非也會忘記一人么?」

李紅袖眼睛一亮,道:「你說的若是『無影神刀』札木合,你就錯了。」

楚留香道:「為什麼會錯?」

李紅袖道:「札木合號稱中土刀法第一名家,刀法之快,無形無影,他一刀砍下時,靈鷲子也許還未瞧清是由何處來的。自然只有迎劍招架,而札木合使的一柄『大風刀』,乃海內十三件神兵利器之一,也足以砍斷海南派劍。」

楚留香道:「這豈非就是了么?」

李紅袖笑道:「但你莫要忘了,札木合縱橫戈壁大沙漠已有三十年,號稱『沙漠之王』又怎會遠來這裡?」

楚留香緩緩笑道:「你說不會,我卻說會的。」

李紅袖眨著眼睛,道:「你要和我賭一賭?」

楚留香道:「我不和你賭,因為你輸定了。」

只聽船艙下一個人甜笑道:「你們賭吧,誰輸了誰幫我洗半個月的碗。」

李紅袖笑罵道:「小鬼,你在偷聽。」

宋甜兒格格笑道:「我雖然不敢看,聽卻敢聽的。」

李紅袖轉向楚留香,道:「喂!你瞧瞧這小鬼,打得好精明算盤,天下的便宜都被她一個人佔盡了。」

楚留香倚著船舷出神,竟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

李紅袖走過去,道:「你在等什麼?等那札木合?」

楚留香道:「也許……」

李紅袖笑道:「你等不著的,這『沙漠之王』既不會來,縱然來了,也沒有人能殺得死他。」

楚留香道:「西門千與左又錚素少來往,為何殺了左又錚?靈鷲子與酉門千毫無冤讎,為何要殺死西門千?札木合與靈鷲子一個遠在天邊,一個遠在海角,更是毫無關係,又為何要殺死靈鷲子?」

他嘆了口氣,接道:「可見世上有許多事,是完全說不定的。」

這時日已偏西,自從發現第一具屍身到現在,已過了兩個多時辰,甲板上已躺著三具屍身。

而第四具屍身果然又來了。

別的屍身在水上都載沉載浮,這具屍身卻如吹了氣的皮筏似的,整個人都完全浮在水上了。

別的屍身李紅袖至少還敢瞧兩眼,但這個屍身,李紅袖只瞧了一眼,全身都起了悚栗,再也不敢瞧第二眼了。

這屍身本來是胖是瘦,楚留香已完全瞧不出,只因這屍身全身都已浮腫,甚至已開始腐爛。

這屍身本來是老是少,楚留香也已瞧不出。只因他全身鬚毛頭髮,竟赫然已全部脫落。

他眼珠已脹得爆烈而突出,全身的皮膚,已變成一種令人噁心的暗赤色,楚留香再也不敢沾他一根手指。

李紅袖顫聲道:「好厲害的毒,我去叫蓉姐上來瞧瞧這究竟是什麼毒。」

楚留香道:「這毒蓉蓉也認不出的。」

李紅袖道:「你又在吹了,你武功雖不錯,但若論暗器,就未必比得上甜兒,若論易容術和下毒的本事,更萬萬比不上蓉姐。」

楚留香笑道:「但這人中的並不完全是毒。」

李紅袖吃吃的笑道:「不是毒藥,難道是糖么?」

楚留香道:「也可以算是糖……糖水。」

李紅袖怔了怔,道:「糖水?」

楚留香道:「這便是天池『神水宮』自水中提煉出的精英,江湖都稱之為『天一神水』,而『神水宮』門人都稱之為重水。」

李紅袖動容道:「這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藥都毒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據說這『天一神水』一滴的分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爆裂而死!」

他嘆了口氣,接道:「而且這『天一神水』五色無臭,試也試不出異狀,所以,連這『沙漠之王』都難免中了暗算。」

李紅袖道:「這……這人就是札木合?」

楚留香道:「嗯!」

李紅袖道:「他已變成這個樣子,你怎麼還能認得出他?」

楚留香道:「他身穿的雖是尋常服色,但腳下卻穿著雙皮靴,顯見他本是游牧之民,他身上皮膚雖細嫩,但面上卻甚粗糙,顯然是因為他來往沙漠,久經風塵之苦,他腰邊雖有佩刀的鋼環,但刀和刀鞘卻全都不見了,顯然是因為他使的乃是寶刀,所以才被人取去了。」

他緩緩接道:「有了這幾點特徵,自可說明他就是那『沙漠之王,無影神刀』札木合了。」

李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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