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

齊漱玉嘆道:「哥哥,你真傻,你一個人傷心,豈不更加難受!」驀地心底起了疑云:「他怕我傷心,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為姜姐姐死於非命。」要知她是曾經有過一段日子要把姜雪君當作情敵的,雖說她後來因為同情姜雪君的遭遇,非但沒有恨她,還和她做了朋友。但無論如何,她們之間的交情也只能說是「不錯」而已,怎也比不上楚天舒和姜雪君的交情之深的。她心裡想道:「聽到姜姐姐的不幸消息,傷心當然是免不了的。但你都抵受得起,又何至於害怕我傷心欲絕?」

上官飛鳳道:「楚天舒將她的靈柩運回揚州去了。」

衛天元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道:「你說什麼,誰人死了?」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已經死了三天了!」

衛天元道:「我明白。」

「這件事我知道。」衛天元道。

他希望姜雪君聽得見他的說話,但聽不見也不打緊,「待我的功力恢複,你要躲也躲不開。」他心裡想道。

衛天元道:「她給你的?」

衛天元嘶聲叫道:「不,不,我要先問你,問你……」

似乎很可笑,姜雪君倘若還沒有死,她不是鬼神,又怎能通靈?但衛天元一片痴心,卻沒感到矛盾,他是誠心禱告的。

她的「知道」,乃是耳聞,而非目擊。

上官飛鳳道:「她已經死了,我們怎能讓你和死人長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裡了!」

他嘆了口氣,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兩句詩改了兩個字,念道:「悠悠生死別兼旬,魂魄不曾來入夢。」心中默禱:「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們就能相會的了。但在黃泉路上相會之前,今晚你能夠來到我的夢中,和我先見上一面么?」

「雪君為什麼還是要避開我呢?難道是因為齊師妹的緣故?」他想了起來,姜雪君是曾經苦勸過他,要他為了報答師門恩義,和齊漱玉結為夫妻的。

衛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楚天舒道:「靈旗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就好象是每個著名的大鏢局都有它自己的鏢旗一樣。」

上官飛鳳暗暗好笑,想道:「他哪知道:那座古廟,也正是他的小師妹養過傷的地方。但要是到了揚州,他們師兄妹見面談了起來,齊漱玉恐怕就會猜得到是我的所為了。我倒要預先想好一套說話應付才好。」原來衛天元和楚齊二人都是在同一座古廟養傷的。上官飛鳳兩次擔當了護送病人的角色,後一次他把衛天元送到那座古廟之時,正是齊漱玉和楚天舒離開古廟的第二天。

齊漱玉忽道:「哥哥,我想問你一件事情,請你老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雪君的遺體雖然是由她收殮,靈柩卻未必是運往西域。」

「幸虧老王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他知道這山上有座古廟,古廟早已荒廢,人跡罕至。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廟養傷,他獨自駕車從另一條路逃走,引開追兵。」此地是離開京師有三百多里的荒山野廟,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衛天元一掌劈去,當先那人竟不避招,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橫肱撞脅。衛天元喝聲「來得好!」一個「穿掌」化解對方攻勢,反扭他的右臂。雙方使的都是極其凌厲的反擊手法。

衛天元道:「此事不費吹灰之力。請你叫我一聲元哥。」

哪知衛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對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無反應。

上官飛鳳給他推血過宮,可以察覺他根本就沒有默運玄功和她配合。

衛天元對旁人的事情似乎並不感到興趣,只是默默前行。

他連話也不說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飛鳳對他說道:「衛大哥,你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問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齊漱玉道:「說老實話,我有點恨那位上官姑娘。恨她在姜姐姐手中奪走元哥。」

上官飛鳳道:「不錯,是我。我見你在瓦礫場邊如痴似傻的徘徊,還在唉聲嘆氣。我知道你準是在想念雪君姐姐,因此我就從你的身旁邊繞過,躲在亂石堆中,想扮雪君姐姐,和你開個玩笑。」

而那天穆娟娟指引她去找上官飛鳳,也正是因為上官飛鳳可以幫她的忙的。

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盞上官飛鳳業已點燃尚未熄滅的長明燈。

衛天元整天沒有進食,身子好似虛脫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卻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還是感覺飢餓。也不知是否飢餓的感覺,不太過度的飢餓,是令人腦袋特別清醒的。

月影西移,約莫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了,依然不見人來。

他有了一點氣力,抖抖索索從行囊中摸出一塊小石頭。

這塊石頭並不是什麼寶石,但在他心中的分量,卻比寶石還更珍貴。

楚天舒繼續說道:「上官雲龍住在昆崙山上,雖然很少下山,但卻得到西域十三家門派的擁戴,奉他為宗主。西域武林中人,都知道有這樣四句話:昆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父子也曾想到這一層,但在秘魔崖大戰之後,穆志遙正在追查你的同黨……」

單有碧靈丹還是不能替齊漱玉拔除穆家的毒針之毒的,因此她又留下字條,指教楚天舒如何為齊漱玉拔毒療傷的法子。在楚天舒的功力恢複一半之後,就可以替齊漱玉打通奇經八脈了。

上官飛鳳嘆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衛大哥,你看開點吧。」

衛天元追出去一看,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裡還看得見姜雪君的影子?

衛天元與上官飛鳳改容易貌,各懷心事,同往揚州。

楚天舒澀聲道:「我不是你的衛師兄。這話恐怕只有問他自己才能知道。」齊漱玉感覺到他的目光中已是好象有對她憐憫的神色。

齊漱玉道:「但是什麼?你不愛姜姐姐?」

奇怪,怎的不似夢了!

「元哥,元哥!」聲音搖曳,若遠若近,但卻很有「真實感」,不象是在作夢!

他被這聲音從夢中喚醒,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看,姜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聲,姜雪君就轉過身跑了。

「雪君,別走!要走你也該帶我走啊!」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他居然能夠站起來了!

「雪君,我已經聽你的話活下來了,你為什麼還是避不見我?」衛天元大叫。

月已西沉,是接近天亮的時分了。但黎明之前,卻也是分外黑暗的。

供桌一燈如豆,但這如豆的燈光,卻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齊漱玉道:「不過,你希望我能夠慢慢忘記他,是么?」

楚天舒心中悲痛,勉強笑道:「你是我的妹妹嘛,我當然不忍見你傷心!」

酒香撲鼻,他一聞就知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和姜雪君的父親都是喜歡喝這種自釀的松子酒的。他的父親並不禁止孩子喝酒,小時候他也陪父親喝過松子酒的。

楚天舒道:「那個鏢師是正在逃走的,不敢走過去看。也不知衛天元是醒了沒有,但他卻看見衛天元是在上官飛鳳扶持之下,一同上了另一輛馬車的。這輛馬車是在裝載雪君遺體那輛馬車開了之後才來的。」

聞到酒味,他的懷疑消失了一大半。

齊漱玉打了個寒噤道:「懲罰?」

死了的人怎麼還能為他送來酒食?

「哦,敢情她已經給人救活過來,是上官飛鳳和我走了之後的事?」

上官飛鳳說道:「別胡思亂想了。衛大哥,你聽我說吧,你必須振作起來,面對,面對……」

衛天元練過上乘武功,目力異乎常人。雖然無月無星,他聚攏目光,凝神望去,對眼前的景物,也還隱約可辨。

現在他體中的寒毒已經消散,心底的陰霾也跟著消散了。

要有氣力,先得吃飽。於是他把那盤山雞片和小米粥吃得乾乾淨淨,酒也喝了半壺。

上官飛鳳凄然道:「衛大哥,你的夢也該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懷中的!」

「她專誠來服侍我,卻為何又要逃呢?」他又在揣測姜雪君的用心:「啊!我明白了,她是要我趕快好起來,要我自己能夠追上她,她才願意和我說話。」

衛天元毫無反應,好象業已麻木不靈了。

這個白天他整天都在打坐運功,餓了就吃上官飛鳳留下的乾糧。

楚天舒忽道:「你若把我當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盼呀盼的,始終是芳蹤渺渺。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說道:「在那古廟之中,你也曾經兩次把我當成雪君姐姐!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並未燒變了灰!」

衛天元已是神思睏倦,仍然不敢闔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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