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雙雄運掌

武林中改投別派本來不算什麼,但那只是對一般身份的晚輩弟子而言,若是要收別派的掌門弟子為徒,那卻是從所未有之事。雲舞陽這番說話,不啻是對武當五老的莫大侮辱。

但見武當五老嘴唇抽搐,眼睛中好像就要噴出火來,神情比適才更可怕了,雲素素轉過了臉,忍不著又低聲叫道:「爹爹!」雲舞陽不待女兒再說,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銀瓶來,瓶中有著三顆碧綠色的丹丸,正是雲舞陽以前費了很大的情面請託,才從歸藏大師那兒求來的少陽小還丹,本來共有六顆,前幾天雲素素一下子就給了陳玄機三顆,如今瓶中只剩下三顆了。

雲舞陽將小還丹傾倒掌心,指甲輕輕一划,將每顆丹丸分為兩半,三顆小還丹便分成了六片,雲舞陽自己吞了一片,將其他五片交給了女兒,微笑說道:「每個老頭兒給他一片,我下手不重,三天之後,便可恢複原來功力。」

雲素素先到智圓長老跟前,智圓長老胸口起伏,喉嚨格格作響,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看那神情,實是不願接受這半粒靈丹。要知武當五老是何等身份,他們若是接受了雲舞陽的恩惠,江湖上傳將出去,不但武當派失盡面子,他們也永不能再向雲舞陽尋仇了。

雲素素天真無邪,哪知道武林中有這許多避忌,只當武當五老顧著身份,不好意思,心中想道:「雖說我爹爹下手不重,但若然無此靈丹解救,終須殘廢;況且五老年邁體衰,說不定因此而死,那就更加重了爹爹的罪孽了!」如此一想,不顧智圓長老反應如何,舉手一抬,輕輕一捏,智圓長老的嘴巴已不由自己的張開,雲素素便硬把那一片小還丹塞了進去,小還丹入口即化,雲素素還怕他不肯咽下,又將他的頭顱扶得微微後仰,搖了兩搖,故此一來,智圓長老便是要吐也吐不出來了。雲素素依法炮製,片刻之間,教武當五老都吞下了一片靈丹,雲舞陽這個恩惠,他們是受定了!

雲舞陽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但聽得武當五老各自悠悠的嘆了口長氣,面面相覷,那神情竟是如喪考妣,悲慘之極,雲素素頗為納罕,想道:「是了,想必他們被爹爹打敗,故此羞愧悲傷。」輕輕說道:「爹爹,他們服了靈丹之後,應該靜坐運功,咱們回家去吧,免得分了他們的心神。」

雲舞陽哈哈一笑,道:「素素,你倒很會體貼人。」剛想和女兒回家,忽又聽得山後傳來了一陣叮叮叮叮的像鐵杖觸地之聲,雲舞陽笑道:「莫非又是一個不怕死的來向我索劍譜不成?」話聲未畢,那個人已從山坳處轉了出來,把雲素素嚇了一大跳!

但見那人發如亂草,面上蒙著一塊黑巾蓋過耳後,只有一條半臂膊,左邊自臂彎以下的半條譬膊似是被人削去,卻削得甚不整齊,凸出一塊尖尖的骨頭,束以紅縷,就像一柄包著的匕首,左腿也完全跛了,腳尖根本不能沾地,半條腿吊著離地三寸,只靠一條腿和一根鐵拐支持著身體,這個形貌已是怪絕,身上的裝束也特別不同,裡面穿的是一件錦緞長袍,質料華美,上半身外面卻罩著一件藍布大褂,不但乾乾淨淨,而且色澤如新,卻故意打上七八處補丁,縫上各種顏色的破布,不倫不類,令人一看就心裡厭煩。

雲舞陽怔了一怔,驀然喝道:「來的可是自稱半殘神丐的獨臂怪盜么?」雲舞陽雖是隱居荒山,每幾年下山一次,消息卻並不閉塞,大約五六年前,他就聽說陝北的黑道上出現了這麼一個怪模怪樣的獨行大盜,專劫成名的鏢師和官府的財物,從來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自負極高,大約因為他的四肢有一半殘廢,所以自稱半殘神丐,黑白兩道中人都稱他為獨臂怪盜。雲舞陽也曾動過念頭想去會會這個怪人,終因不願自露行藏而打消了好奇之念。

雲舞陽一口將他的來歷喝破,武當五老也吃了一驚,這個怪人卻只是「嘿,嘿!」的笑了兩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雲舞陽忍著氣問道:「尊駕到此,意欲何為?」那怪人逼尖著嗓子說道:「我是強盜的祖宗,來問你這個小賊要孝敬來了。」雲舞陽大怒道:「什麼孝敬?」

那怪人陰惻惻的冷笑道:「你偷了牟獨逸老兒的那本劍譜,已用了十八年,還不夠么?快拿出來獻給我。」此言一出,雲舞陽也不禁大為吃驚,想他竊取岳父的劍譜之事,何等隱密,這個怪物卻知道得清清楚楚,端的是令人難以思議!

雲舞陽究竟是武學大師的身份,驚俱絕不形於神色,微微的怔了一怔,立即裝作若無其事的哈哈笑道:「尊駕這副軀體,要了劍譜還有何用?尊駕既自號半殘,似應有自知之明,哈哈,你難道還想用劍么?那除非是投胎轉世,再度為人了!」要知達摩劍術乃是最上乘的劍術,複雜奧妙,無可比倫,似他這等缺了半邊手腳的人,掄刀舞劍,只使兩三個極簡單的招式,或許還有可能,要練達摩劍術,那確是除非投胎轉世了。

但云舞陽的話語也說得忒刻薄了些,雲素素雖然討厭這個怪物,聽起來也不舒服,心裡想道:「他斷足殘廢,已是可憐,爹爹啊,你何必還拿他來譏誚?」一般殘廢之人,本來最忌人嘲他殘廢,這個怪人,卻並不發怒,露在蒙面巾外的一雙大眼,只是閃了一閃,淡淡說道:「我不能用劍,我的徒弟可並沒有殘廢!這本劍譜,他本來要自行向你奪取,只是他等得了,我可沒有耐心等這十年,所以我向你索取賊贓,只是拿過手去孝敬徒弟。」

這怪人的話越說越怪,還有一樣奇怪的是:這怪人雖然弄尖了嗓音,但說了這麼一大堆話,難免露出了本來音色,聽在雲舞陽耳中,竟是似曾相識,但搜盡枯腸,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雲舞陽雙眼炯炯,踏上一步,迎著他的目光,朗聲問道:「你的徒弟是誰?」那怪人道:「上官天野!」

這話更是怪到離譜,雲素素因為對陳玄機的關係,對上官天野甚有好感,心想:「上官天野這等人才,豈肯跟你這怪物做徒弟。」她素性溫柔,心中惱怒,未曾罵出;智圓長老剛剛恢複精神,卻忍不著氣破口罵道:「胡說八道!上官天野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你這醜八怪敢動念收他為徒?」

那怪人冷笑道:「我雖然殘廢醜陋,可比你們這幾個大言欺世的老頭子強得多!上官天野服服帖帖,自願拜我為師,你當是我沒有徒弟,想搶你的掌門人么?」直把智圓長老氣得眼睛翻白,幾乎暈了過去!

雲舞陽心中一動,驀然喝道:「你來到此間?還不敢以本來面目與故人相見么?」身形一晃,猿臂輕舒,疾似飄風,一手就向他的蒙巾抓去。雲舞陽何等武功,相距又不過僅數尺之地,按說無有不中之理,那料這怪物雖然殘廢,身法卻是古怪之極,只聽「叮」的一聲,他的鐵拐在地上一點,已向後倒躍了兩三丈遠,雲舞陽竟是抓了個空,這一下連雲素素也詫得叫出聲來。

那怪人單足站定之後,冷冷說道:「雲舞陽你想見我的本來面目,哈,我哪裡還有本來面目見你?也罷,既想見就由你見吧,只恐於你不便!」雲舞陽、雲素素、武當五老全部目不轉瞬的注視著他,這怪人緩緩的將蒙面巾扯下,雲舞陽心頭撲通一跳,雲素素掩了眼睛,武當五老也只覺不寒而慄。

這手足殘廢的乞丐相貌的奇醜,簡直出乎任何人的意想之外,但見他臉上傷痕遍布,縱橫交錯,就如十字路口的車軌一般!而且在武當五老與雲素素的眼中,這副尊容雖然可怖,亦不過僅僅是丑怪而已,在雲舞陽眼中,卻另有更令他驚心動魄之處,他臉上的傷痕雖然縱橫交錯,但云舞陽是當今天下的第一劍客,卻自看得出來。這些傷痕乃是頂著劍尖的一拖之勢全部劃成的,就像草書名家所寫的字,雖然筆劃複雜,卻是一筆到底一般,試想人的臉皮本來就薄,一劍划過,划了這許多的傷痕,既不剜出骨頭,又不傷及眼睛鼻子,這豈不是難以思議之事?雲舞陽自忖:若然是自己出手,只許一劍就要將他傷成這個模樣,只怕也未必能夠!那麼天下還有何人有如此高明的劍法?

那怪人冷笑道:「怎麼樣?不認識我了嗎?」

雲舞陽囁嚅說道:「你是玉面丐俠畢凌風?」說話的聲調似乎他自己也不大相信。

雲素素本來掩著眼睛,聽了這句禁不住鬆開雙手,又偷瞧了一眼,雖然不若初見之時的驚悸,仍然嚇得不敢再瞧,心中納罕:「這個奇醜的怪物,卻有這樣俊美的綽號!」

畢凌風在二十年前的確是個相當英俊的男子,他的哥哥便是張士誠軍中人稱「僧、道、丐」三奇士之一的畢凌虛,(其他兩人,「僧」是彭瑩玉,「道」是七修道人。彭瑩玉與石天鐸、雲舞陽又別稱龍、虎、鳳三傑。)僧、道、丐、龍、虎、鳳,雖然並稱,但彭瑩玉的輩份和地位卻比其他人高得多,朱元璋和張士誠都是他的弟子,畢凌風仰慕他的武功,在軍中相遇之後,堅要拜他為師,算是他的第三個弟子。

畢凌風的武功是他的哥哥親授。間接也學了彭和尚的一些奇妙內功,為了尊敬彭和尚,在江湖上便自稱是彭瑩玉的弟子。畢凌風生性不羈,不耐軍中生活的拘束,便隱身在丐幫之中,做一個遊戲風塵的俠丐。雲舞陽與他的交情雖然不算深厚,由於他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