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家

他們終於來到布里奇屯鎮上的購物中心——一間超市,一家洗衣店,還有一間大得驚人的雜貨店——此時相同的感受同時擊中羅蘭與埃蒂:縈繞四周的不只是歌聲,還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澎湃激蕩,彷彿帶著他們乘著快得難以想像的電梯一下子直衝雲霄。埃蒂的腦海中浮現出小仙女的魔法棒,小飛象的魔法羽毛。這座新英格蘭的小鎮並沒有散發出任何神聖的氣息,但有什麼事兒正在發生,力量變得異常強大。

從東斯通翰姆一路開車過來,在一個又一個的路標帶領下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道,另外一種感覺也在埃蒂心中油然而生:這個世界有一股難以置信的清爽活力。夏日翠綠的松樹林散發出的勃勃生機是他從沒感受過的,甚至想都沒想過。從天空徑直飛過的鳥兒讓他驚嘆得幾乎不能呼吸,而那還只是些最普通不過的麻雀而已。地上的層層綠茵宛如厚重的絲絨,彷彿只要你願意,就能彎腰撿起,像一塊地毯似的夾在胳膊下面帶走。

這主意還真不賴。

「有,」羅蘭回答。「感覺到、看到、也聽到……埃蒂,還觸摸到了。」

埃蒂點點頭,他自己也是同樣。這個世界比真實還真實,是……反隔界的,最多只能想到這個詞兒了。埃蒂感到他們此刻就身處光束的中心,光束彷彿一條湍急的河流卷著他們向懸崖邊的瀑布衝去。

「可是我很害怕,」羅蘭說。「我感覺我們正在接近一切的中心——甚至黑暗塔本身。就好像,這麼多年來追尋黑暗塔已經成了我的惟一目標,此時越接近終點心裡反而越發慌。」

羅蘭點點頭。

羅蘭朝車窗外的停車場望出去。大朵厚雲在夏日的天空中緩緩移動,而在這片天空下來來往往的人群彷彿並沒有意識到充斥在周圍的強大歌聲,也沒意識到雲朵都正在沿著古老的路線飄移。他們甚至沒意識到本身的美。

這時,槍俠說:「我以前一直覺得最恐怖的事莫過於到達了黑暗塔卻發現頂層的房間空無一人。統轄所有宇宙的神或者已經死了,或者根本就不曾存在。但現在……埃蒂,萬一這樣的統轄者真的存在,而實際上卻是一個……」他說不下去了。

埃蒂點點頭,暗暗附和。他自己當然也覺得害怕。假如這種巨大的力量不是來自黑暗塔,那麼一定是來自某種可怕強大的東西,應該和玫瑰相似卻又並不完全相同。難道是玫瑰的成對映射?很有可能。

羅蘭點點頭。事實上這還不是他真正害怕的,但埃蒂的猜測已經相當接近了。

羅蘭微微一笑。「卡就像一個車輪。你一直沿著車輪轉動,不過用的名字不同罷了。看起來庫斯伯特就曾經是其中之一。」

羅蘭聳聳肩,彷彿在說什麼事兒都有可能。

「無論如何,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沒有,」羅蘭神色黯淡下來。「一切為光束服務。」

「我希望能有郵寄特權,一次就行。」

他踩下福特車的油門,緩緩向前開去。心咚咚直跳,驚嘆漲滿胸膛。當摩西走進上帝藏身的燃燒草叢時,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激動難捺?當雅各醒來看見渾身散發光彩的陌生人——後來跟他摔跤的天使——站在他的帳篷里時是不是也有相同感受?也許是的,他想,而且他很肯定,這段旅程即將走到盡頭——答案就在前方。

上帝住在緬因州布里奇屯的堪薩斯路上?這種想法本該顯得瘋狂、難以置信,實際上卻不是。

「我覺得寫小說也許就像推東西,頂著反創造的力道推出去。某一天在你寫作的過程中你會體會到推回來的那股力。」

「老兄,我真的非常害怕,」他說。

「很多嗎?」

從購物中心開出三英里左右他們來到一個岔路口,一條小土路從大路左側岔出去延伸進茂密的松林。前面也有過幾個岔道,不過埃蒂都毫不猶豫地開了過去,絲毫沒有放慢一直保持的三十英里時速。可在這兒,他停了下來。

前面的兩扇車窗都搖了下來,林中風聲呼呼,烏鴉粗嘎亂叫,福特車的引擎隆隆作響,不遠處還傳來機動船的突突聲。除了千萬股歌聲匯合在一起的合唱,這些是他們聽見的全部聲響。轉彎處豎著一塊路標,但是上面除了寫著私人車道以外再無其他。不過埃蒂還是點點頭。

問題一出口,埃蒂就後悔了,暗自祈禱槍俠千萬不要回答。

「是的,我知道。你的腿怎麼樣?」

「還疼著。不過不用擔心。我們真的要過去嗎?」

「必須,」羅蘭回答。「幸虧你當初堅持要過來。我們在這裡要做的事情是這個的另一部分。」他拍了拍口袋裡那份空地所有權轉讓給泰特集團的合同。

「你覺不覺得那個叫金的傢伙就是玫瑰的成對映射?」

「沒錯兒。」聽見自己想出來的詞兒,羅蘭不禁微微一笑,可是在埃蒂看來再沒有比這微笑更哀傷的了。「我們已經帶上了卡拉人的口音,對不對?剛開始是傑克,接著是我們所有人。不過很快就會消失。」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埃蒂嘆道。

「你在哪兒見到庫斯伯特和埃蒂的?」

「等一分鐘,羅蘭。你記不記得蘇珊娜提起過一個叫莫斯·卡佛的人?」

「一點點……他也有許多故事,霍姆斯先生死後是他接管了她父親的生意,我沒記錯吧?」

話音落下,室內陷入一片沉默,三人都默默思量。過了片刻,金說道:「你開始讓我害怕,所以我決定不再寫下去,把你裝在了盒子里放進抽屜,動筆開始寫一系列的短篇小說,賣給好幾家男性雜誌。」他沉吟一會兒,點點頭。「在我決定放棄你之後,朋友,我反而開始走運了。我的小說賣了出去,泰比答應嫁給我,不久以後我開始寫另一部小說《魔女嘉莉》。不是處女作,卻是第一本賣出去的小說,我一下子成了暢銷作家。所有一切都發生在和你說再見之後。可瞧瞧現在!六七年之後的一天,我轉過自家屋子的牆角,竟然看見你們就站在他媽的車道上。真是活見鬼,要是我媽媽還在肯定會這麼說。我該怎麼辦?最樂觀的狀況也只能是把你們當作過度工作產生的幻覺。呸,我才不相信。怎麼能叫我相信?」金的聲音越抬越高,變得尖銳,不過埃蒂並沒誤以為他害怕了。憤怒才對。「我親眼看見你們的影子、腿上的血跡——」他指了指埃蒂。「還有臉上的污垢,這些怎麼能叫我相信?」這回他轉向羅蘭。「你們見鬼的讓我根本沒有選擇,我能感覺到我的神智……怎麼說……傾斜了?這詞兒對嗎?大概吧。傾斜了。」

「別再當我們面暈過去,」埃蒂嘲弄地說。「一次就足夠讓我記住了。」

「我信任她的判斷,」埃蒂說。「你呢?」

「我也是。」

「如果卡佛先生的確誠實可信。也許我們可以把在這個世界的事務交給他來負責。」

和充盈埃蒂身邊的力量相比,這完全微不足道,但埃蒂還是覺得非說不可。也許他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保護玫瑰不讓它凋零,但一點兒岔子都不能出。這就意味著,埃蒂心裡明白,他們必須遵從卡的意志。

簡而言之,一切皆定數。

「蘇希說過在你把她從紐約拖出來的時候霍姆斯牙醫診所的市價已經值八百萬甚至一千萬美元了,羅蘭。假如卡佛同我希望的一樣好的話,那麼那家診所現在應該值一千兩百萬、甚至一千四百萬。」

「那血王被『鎖在黑暗塔里』又怎麼解釋?」

「當然,」埃蒂張開手向上舉起來,羅蘭點點頭。「說實話用生產假牙的利潤來拯救世界的確很滑稽,但這正是我要說的。牙齒仙女留給她的這筆錢還只是剛剛開始。別忘了,還有微軟,你還記得我跟塔爾提過這個名字嗎?」

「羅蘭,你確定——」

金笑了起來。「我愛那朵玫瑰。」

金搖搖頭,嘴巴高高撅起,像個賭氣的孩子。

「我都覺得自己有些瘋了。對不起。我想說的是,我們可以合併霍姆斯牙醫和泰特集團,然後利用未來的信息把它變成歷史上最富有的公司,資源能與索姆布拉公司抗衡……甚至能和北方中央電子抗衡。」

他開車轉進堪薩斯路,向鎮上開過去,順手打開了收音機。廣播裡面在播放麥考伊樂隊的成名曲《撐住,單桅帆船》——總是那麼動聽。和平時聽廣播時一樣,他的思緒不知道飄到了什麼地方,《黑暗塔》裡面的人物又一個個從腦際划過。剩下來的已經不多了,他想起來大多數已經被他殺死,包括那個孩子。大概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排他。這就是通常你把人物角色拋棄的原因,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的處理方法。他叫什麼來著,傑基?不對,那是《閃靈》裡面鬼魂纏身的父親。《黑暗塔》里的那個孩子叫做傑克。這種帶有西部主題的小說,取這個名字真是絕妙的選擇,活脫脫韋恩·D·沃弗侯瑟或者雷·霍根小說里的人物。有沒有可能讓傑克重新回來,興許可以變成鬼?當然可以。創作這類超自然小說最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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