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蘇珊娜—米歐,一體雙姝

那個男人堅持把發光機器朝她遞過來。他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不過倒一點兒沒被嚇著。「照相,請?」說完徑直把東西擱在了她手上,後退幾步,伸出胳膊環抱住另一位女土。那位女上跟他長得很像,甚至連眼鏡都一色一樣,惟一不同的是她一頭潤澤的黑髮齊齊貼著額頭,讓米阿聯想到鄉下姑娘。

「今天下午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在帕克蘭紀念醫院去世。」

她四下張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堵塗滿名字、標語和淫穢圖畫的水泥牆。牆面正中在每個人都能看見的地方寫著一句問候:黑鬼們,歡迎來到牛津鎮,在這兒就別指望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你要是真的了解他就不會這麼想了。」

「哈里根!」她沖著麥克風大叫。「厄爾·哈里根教士!你在不在?能聽見我的話嗎,親愛的?能不能聽見我的話?」

另一台電視屏幕上,米阿走進了電梯大廳,對著按鈕琢磨了一會兒以後按下標有向下箭頭的那個。我們出發去找接生婆,蘇珊娜一臉陰沉地凝視著屏幕,冷笑了起來。哦,我們出發去找接生婆,奧茲國偉大的接生婆。因為因為因為因為因為……因為她精彩的所作所為!

隔間外面那群唧喳不停的女遊客突然暴出一陣尖銳的笑聲,米阿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在顫動,彷彿快要在眼眶中融化了似的。她有一股衝動想衝出去猛揪住她們的腦袋狠狠向鏡子砸過去,一遍接著一遍,直到連天花板都濺滿鮮血。她們的腦漿——

也許這不僅是為了消磨時間的閑聊,這些信息很有可能以後會派上用場。「血王的手下,就是被卡拉漢神父稱做低等人的那幫傢伙把孩子的腦子瞎攪一氣後接下來又怎麼做呢?是不是把孩子從那扇門——城堡地下的那扇——送回到狼群的補給站,最後乘著火車再回家。」

她說謊,那個賤人說謊!

她褲襠濕漉漉的,內褲全濕透了。驀地她明白了原因:儘管已經通知保釋他們的律師,警察仍在故意拖延時間,幸災樂禍地忽視大家要求上廁所的呼聲。牢房裡沒有廁所、沒有馬桶,甚至連痰盂都沒有。你不用參加競猜遊戲都能明白,他們就應該尿在褲襠里,像動物一樣。最終她只得投降,她,奧黛塔·霍姆斯

呃,那個弗洛伊德——抽雪茄的維也納混賬白鬼——據他說,我們的意識下面還有一個意識,被他稱做無意識、潛意識什麼的,反正是一種見鬼的意識。我不是說真的有,只是他說有罷了。

隔壁牢房裡吵吵嚷嚷,從那些對話中她大概琢磨出現在的處境。她覺得別人希望她認為這些聲音是從監獄辦公室的電視里傳出來的,但肯定是陷阱,要麼就是個惡劣玩笑。否則為什麼弗蘭克·麥基會說肯尼迪總統的弟弟鮑比死了?為什麼「今天」脫口秀的主持人戴維·甘若威會說肯尼迪的兒子小約翰·肯尼迪死於飛機失事?當你坐在臭氣熏天的南部監獄裡、濕透的內褲緊貼著褲襠時聽到這樣的謊言會做何感想?為什麼「胡迪·都迪 」秀里的「水牛」鮑勃·史密斯會大喊「卡烏邦嘎,孩子們,馬丁·路德·金是不是死啦?」而孩子們全都尖叫著回答,「來吧來吧考瑪辣!我們愛死你說的話!天底下僅存的一個好黑人都已經死了,讓我們今天就再殺個黑鬼吧!」

保釋他們的人馬上就到,那是她的希望。

她走向前緊緊抓住牢房的柵欄。是的,這兒的確是牛津鎮,再次回到了牛津鎮。月光光,心慌慌,兩人喪命調查忙。但她一定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遠走高飛回到家鄉。很快,她會去一個全新的世界,找到全新的愛人,改頭換面變成另一個人。來吧來吧考瑪辣,旅途才剛剛開始啦。

蘇珊娜試著在腦海中想像出一扇那樣的門,試著想像藏在門後的世界。並不是她真的想,壓根是情不自禁。她的嘴變得很乾。

走廊盡頭一扇門砰地打開,嗒嗒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上。她伸長脖子循聲望去——焦慮地盼望是保釋她的人,或者是掛著一串鑰匙的獄警——但令她失望的是,她看見一名黑人女子,腳踏一雙偷來的鞋子款款走來。那是原來的自己,奧黛塔·霍姆斯,上過哥倫比亞大學、咖啡屋的常客、去過懸崖上的城堡的奧黛塔·霍姆斯。

「聽我說,」奧黛塔開口說。「除了你自己沒人能把你救出來。」

「你真是太糊塗了,姑娘,把你想要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事情混為一談。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在他剛發出第一聲啼哭時就殺死他?把他碾成肉末餵給那些斷破者?」

沒錯兒,我是不明白。事實上她心裡明白,起碼認為自己是明白的,不過……拖延時間,他說過。

「你他媽的在說什麼,賤人?」

「真有意思,所有人似乎都覺得自己明白卡是什麼,」蘇珊娜說。「你難道不覺得這很神奇嗎?」

好吧,我會盡量解釋。只不過我並不理解這一切——還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沒搞明白——但是我會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

蘇珊娜轉過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霎那間,眼前的圖像讓她極度驚恐:血!上帝,全是血!盛滿鮮血的碗里躺著一具可怕的屍體,是個嬰兒,明顯不是人類。難道是她親手殺了那嬰兒?

噢,別再疑神疑鬼的了。我肯定你再這麼拖下去不是胎兒死就是你死。我知道你是好心,而且我也一定會說話算話。好了,真的,不騙你。

「不是,你說的都是二十多個世紀之後的事情了。現在好好聽我說:法蒂有一對夫妻生下一個嬰兒。你肯定不能想像,紐約的蘇珊娜,一個正常的嬰兒是多麼神奇珍貴。在那時候這兒大多數人就像大魔頭一樣不能生育,即使還能生,生出的要麼是緩型突變異種、要麼是畸形的怪物,一出生就被它們自己的親生父母殺死。大多都活不下來。但是,噢,那個嬰兒!」

接下來亨特利—布林克利脫口秀的主持人之一切特·亨特利播報新聞。可同時聽起來——無法理解地——卻和她的司機安德魯如出一轍。

我是說襯衫。把裡面翻出來,看在你父親的面上!

蘇珊娜閉上雙眼,她能不能再次昏睡過去?能不能昏睡過去,然後脫離這間牢房、這個恐怖的世界?

快看那個人!

蘇珊娜睜開雙眼,慌亂地環視一周,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那張椅子尚能前後搖動,正對面是一排亮著燈的儀器錶盤,頭頂放置著許多台黑白電視屏幕。她又回到了道根。牛津鎮

米阿,閉嘴。

憤怒與咒罵並未讓奧黛塔退縮。她心裡明白她在對誰說,也清楚她在說什麼。真理的柱子上有了一個洞。那不是留聲機里傳出的聲音,而是我們死去的朋友,遊盪在毀滅的房間里的鬼魂留下的話語。「快回道根去,蘇珊娜。牢牢記住我說的話:只有你才能救你自己,脫離出迪斯寇迪亞的幻境。」

米阿並不明白一切,但是至少蘇珊娜已經領悟到,沃特/弗萊格實際上同這個後來成為米阿的幽靈做了一回交易,浮士德般的交易。如果她願意放棄能永生卻沒有肉體的生命而變成普通女人,她就能夠孕育自己的孩子。事實上,沃特也很坦白,相比較她放棄的一切,她的所得幾乎微不足道。那個嬰兒不可能像普通嬰兒一樣——不會像邁克那樣在米阿愛憐的注視下長大——她最多只能撫養他七年,可是,噢,即使只有七年也一定會美妙得無法言喻!

我到底在哪兒?

謝謝——

不對,蘇珊娜唇邊鎮定地吐出簡單的兩個字,宛如一支恐懼之箭倏地插進米阿的心臟。她怎麼想就怎麼說。不要試圖爭辯,她根本沒有說謊。米阿,現在趕快把襯衫反過來。

這兒是她當時費了好大功夫重新設置的刻度盤——噢,那種疼痛。情感溫度仍然維持在72,標有小傢伙的撥動開關扳向睡眠那一邊。上方的黑白屏幕上小傢伙毫無異常:讓人不安的藍眼睛仍然緊閉。那個荒唐的陣痛強度刻度盤還是指向二級,但她發現上次在這兒看見的琥珀色小燈此刻已變成了紅色。地板上出現了更多裂縫,角落裡那具古代戰士的屍首已經分了家:那顆頭顱被越來越沉重的機器震動震掉下來,此刻正躺在地上對著天花板的熒光燈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能改變什麼嗎?你找了個骯髒的魔術師做幫凶,從我這兒偷走了它。」

荒唐,米阿冷冷地反駁。就在這心靈對話進行的同時,盥洗室的門又被推開,走進兩位女士——不,至少三位、甚至四位,唧唧喳喳地說著鳥語,夾雜著咯咯的笑聲。米阿緊咬住牙關。我為什麼要刻意忘記那個我能找到幫手順利分娩的地方?

可是埃蒂走了。

「大概吧,可我現在全糊塗了。特別不明白的是你明明知道那個叫賽爾的傢伙是血王的走狗,為什麼還急匆匆要趕到他那兒去?」

「埃蒂,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再說一遍,蜜糖!」

米阿臉騰地紅了,但仍然迎向蘇珊娜的注視。「每個人都要循著卡決定的道路前行,紐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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