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持續的魔力

洞穴深處再次傳來嘈雜的人聲,其中還夾雜著嗬嗬咳聲、呼呼風聲,接著哐當一聲,好像什麼重物砸在地上。腳下的土地跟著顫抖起來,彷彿發生了第二次光震。但是傑克對身邊的一切毫不在意。洞穴里充盈的生命力量不斷蓬勃壯大——他能感到那種力量正拉扯他的皮膚、振動他的鼻眼、扯動他的頭髮——可是門依舊緊閉。緊抓住羅蘭和神父的手握得更加用力,他再次集中意志開始想像消防站的門、警察局的門、派珀中學校長辦公室的門,甚至一本他以前讀過的科幻小說《夏之門》 。一股怪味——洞底的冷風夾雜著朽骨發霉的氣味——瞬間變得非常濃烈,撲鼻而來。突然間,他感覺到那種飽脹的確定感噴薄欲出——現在,就是現在,我知道——可是那扇門依然如故,沒有流露出絲毫開啟的跡象。此刻,另一種氣味鑽入他的鼻孔,不是洞穴的怪味,而是他自己微微有些刺鼻的汗味。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甚至黑暗塔也不例外。

韓契克向前踏了一步,摸住找不到的門的水晶門把,朝羅蘭望過去,眼神清亮。「最後聽我說一句,薊犁的羅蘭。」

「第一次開門,把我和埃蒂送進去,」羅蘭回答。「門會自己關上嗎?」

「我想試試看,把我的槍帶過去,」傑克說。「它本來就屬於另一個世界,應該沒問題。即使出了錯,我想我也能再弄到一把的。總有辦法的。」

「他發現他的手下更害怕的是大地震動,而不是他動怒發火。起碼就韓契克來說,這就是他沒能遵守的諾言。不是什麼其他的諾言,而是他對你們的頭兒許下的諾言,這讓他丟盡面子。」接著,卡拉漢的語氣沒有絲毫改變,狡猾地問道:「她還活著嗎?」

一路上還算順利。雖然從山上掉落許多碎石,讓挑考芬棺的人走得十分費勁,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說,比上一次已經好走許多。原來在山頂幾乎堵住山路的巨石被那場光震搬了家,埃蒂發現,巨石落下了山崖,裂成兩半。石頭中央隱隱夾著什麼東西閃閃發光,看上去像極了世界上最大個兒的一個煮熟的雞蛋。

「她還——」

一行人騎馬從仍在酣睡的小鎮出發。儘管夜裡發生了光震,整個小鎮還未從狂歡後的疲憊中清醒過來。清冽的冷意從空氣里滲出,他們出發時甚至能看見自己呼出的團團白霧。薄紗似的寒霧罩在枯萎的玉米田上,德瓦提特外伊河上也薄薄罩著一層,彷彿這條河流自己呼出的氣息。羅蘭心想:寒冬即將來臨。

「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紐約的埃蒂?」韓契克問道。

「對不起,」卡拉漢道歉:「請原諒。」

山洞還在原地,儘管一大堆碎屑堵住了洞口。埃蒂加入了其他幾個年輕些的曼尼人清理洞口的行列,用雙手把一捧捧的岩石碎屑(其中一些上面沾著點點好似血滴的石榴紅)移到一旁。看見洞口,埃蒂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總算鬆了一些,但是洞里一片寂靜還是讓他忐忑不安。以前每次過來時這個山洞總是該死地吵吵嚷嚷。而此時除了山洞深處傳來疾風呼嘯之外就再沒有其他聲音。他的哥哥亨利藏哪兒去了?他應該正在忿忿地埋怨巴拉扎的手下殺了他,而一切全是埃蒂的錯。他媽媽又到哪兒去了?她應該正在附和亨利(一定同樣地哀哀戚戚)。瑪格麗特·艾森哈特哪兒去了?她應該正在向她的祖父訴苦,抱怨自己被套上健忘的惡名,最終被族人遺棄。這裡在成為門口洞穴之前就曾一直是聲音洞,可是現在所有聲音全都沉默下來。現在這扇門看上去……蠢不可及,這是跳進埃蒂腦袋的第一個詞。第二個詞是微不足道。曾經,洞底的迴音讓這個山洞顯赫一時,甚至以此得名;而通過這扇門來到卡拉的魔法玻璃球——黑十三——讓這扇門變得威嚴、神秘、強大。

男孩兒搖搖頭。「我現在不想談她,神父。甚至最好我們都別去想她。我有感覺——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是非常強烈的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找她。假如真的是這樣兒,最好別讓它偷聽到我們講話。它能聽到的。」

「是的,但她很恐——」傑克急忙打住,責怪地望了卡拉漢一眼。坐在他們前面兩輪馬車上的韓契克嚇了一跳,警惕地四處張望,以為他倆剛才抬高聲音是在吵架。卡拉漢心下暗想,在這整個該死的故事裡面除了他不知道還有誰能有這種感應。

傑克伸手碰了碰卡拉漢圍在脖子上的牛仔汗巾。汗巾是紅色的。然後又伸手罩住自己的左眼。剛開始卡拉漢還不明白,可不一會兒也醒悟過來。紅色的眼睛。王的眼睛。

羅蘭點點頭。

恐懼是他剛才說了半截兒就咽下去的詞,但事實比這糟糕得多。傑克聽見蘇珊娜的尖叫,極度微弱、極度遙遠,卻仍然清晰。此刻他只能暗暗祈禱埃蒂沒有聽見。

「我想因為光震或丟了魔法球,山洞失去了理智,」韓契克語氣平淡。「不過跟我們現在的任務沒任何關係。我們的任務是開門。」他的視線落在卡拉漢的背包上。「你曾經四處流浪。」

隊伍向前移動。奧伊有些疑惑地吠叫起來。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隊伍來到了一處干河道邊。除了牛鈴叮噹、車輪吱呀、馬蹄篤篤以及那對白化病驢子間或嘲弄地發出幾聲嘶鳴,萬籟俱寂。遠處隱隱傳來鳥群振翅的聲響,也許正飛向南方,要是它們還能找著南方的話。

道路右邊的土地緩緩上升,直到變成了高坡懸崖。眾人又走了十到十五分鐘,回到了戰鬥結束不久的戰場。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之前,他們在這兒與狼群進行了一場惡戰,救回了卡拉的孩子。眼前一條小路從東道岔出,朝東北方延伸下去。另一側的土壕就是當初羅蘭、他的卡-泰特和歐麗莎三姐妹等待狼群時的藏身之處。

韓契克又咧了咧嘴,露出牙齒,但旋即又閉上雙唇。埃蒂得出結論,從某方面來說,這個老混蛋對這種表情樂此不疲。「不過你的背包告訴我你已經沒有這個習慣了。」

韓契克從兩輪馬車上下來,上了年紀,動作有些僵硬遲緩。羅蘭翻身下馬,走到韓契克身旁,卻並沒有試圖扶他一把。韓契克可不會願意,甚至可能會生氣。

槍俠等他下馬整理了一下斗篷,剛準備開口提出心中的疑惑,卻突然發現沒必要了。只見大道前方右側四五十碼的地方聳起了一座小土丘,大片連根拔起的玉米稈鋪在上面,一天之前這兒還是一片平地。羅蘭定睛一看,發現那兒竟是處停屍場,屍體被毫無敬意地亂堆在一起。他從沒有浪費絲毫時間、精力去揣測鄉親們昨天下午——在他們開始那場讓他們昏睡至今的狂歡之前——都幹什麼去了,可如今戰果就在眼前。難道他們擔心狼群還會起死回生?他心中暗忖,接著想到,從某個方面來說,這恰恰就是大家最害怕的,所以他們才會把這些沉甸甸的死屍(灰馬和套著灰色盔甲的狼)拖到玉米田堆放在一起,再在上面鋪好厚厚一層玉米稈。今天他們就會一把火燒了這堆亂屍。可如果颳起大風怎麼辦?羅蘭心猜,結果不會改變,他們終究會點燃大火,甚至不惜冒險讓附近大片的肥田沃地被付之一炬。為什麼不呢?反正耕種的季節已經結束,而且老人也常說,燒把大火抵過施肥添料;再說,一日不燒掉這堆屍體,鄉親們也一日不能安心。反正以後也很少會有人願意再到這一帶來閑逛。

他看見傑克被猛拉出去,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卡拉漢甩脫;他看見那兩人一前一後翻著筋斗向門衝過去,就像一對兒演砸了的雜技演員。一樣毛茸茸、大聲吠叫的該死東西子彈一般嗖地從他頭側擦過。是奧伊,一幅表演雜技滾桶的滑稽模樣,兩耳緊緊貼在腦後,寫滿恐懼的眼珠子幾乎要從頭上噴射出去。

他們走上了山路。地上亂七八糟灑滿了髮帶、碎布條和一些小玩具,都是當時用來吸引狼群上當的誘餌,事實證明相當有效。

「他為什麼老是捋自己的鬍子,你知道嗎,神父?」傑克向卡拉漢提出他的疑問。韓契克的手下在前面駕著牛車朝東行進,一對患了白化病的驢子拉著一架兩輪輕型馬車跟在後面。這對驢子長著對駭人的長耳朵,粉紅色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而那輛馬車則被白色粗布罩得嚴嚴實實,在傑克看來就像安了車輪的大號爆米花筒。韓契克一個人坐在這輛爆米花筒上,臉色陰沉,不時地揪著鬍鬚。

「不!傑克!」

「我想是因為我很難相信我們真要去旅行,」卡拉漢回答,同時微微一笑,不過與韓契克的笑容相比,明顯力不從心。「而且我現在也已經老了。」

「因為輪椅不該是這麼一幅慘狀,而且她應該坐在裡面的。」埃蒂答道。「你明白嗎,韓契克?」

埃蒂緊緊抿住雙唇,幾乎變成一道白疤,但他還是硬生生把反駁吞了下去。他走到蘇珊娜傷痕纍纍的輪椅旁——自從他們在托皮卡重新找回它後,它陪伴著他們走了幾百里路,而現在卻已經用不上了——低頭審視輪椅,心中百味雜陳。卡拉漢想走上前,埃蒂卻揮揮手阻止了他。

傑克目不轉睛地盯著本尼遇害的地方。男孩兒的屍體已被移走,這是當然,而且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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