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剌德:一堆破碎的偶像 第五章 索橋與城市

「在,」她立刻回答。「很好。」

也許布萊因的確死了。也許終於他還是死了。

埃蒂最後一次環視著周圍沉默的高塔、破碎的窗戶和爬滿藤蔓的圍牆,點點頭。「好吧。反正我也不覺得這座城裡會有什麼希望。」

換句話說,單軌火車布萊因整裝待發,準備離開道奇 。

「那我呢?」傑克問。

蘇珊娜的手鉗住自己的喉嚨,彷彿要勒死自己。她的雙眼蓄滿恐懼,但是並不是失卻神採的獃滯;相反透出清澈的瞭然。也許她自己的親身經歷令她能夠理解這個聲音——當時在同一個身體里,蘇珊娜被好戰的黛塔和奧黛塔排擠到一邊:這個童稚的聲音讓他們倆都非常吃驚,可她寫滿痛苦的眼神說明這對她來說並非全然陌生的概念。

當傑克快走到大裂洞的另一邊時,奧伊齜牙咧嘴地沖著蓋舍狂吠起來。

屋頂上一塊不鏽鋼板突然滑開,裡面黑漆漆一片,好像有什麼銀色的東西在閃光。過了一會兒,一個直徑大約一英寸的鋼球從洞里掉出來,浮在空中。

飛行員艙里坐著的是一具已經乾癟的木乃伊,身穿棉襯的皮夾克,頭戴一頂頂端鑲著突起的金屬片的頭盔。嘴唇已經腐蝕,牙齒咧成臨死前絕望驚叫的模樣,曾經香腸大小的手指現在已經變成包著一層皮的骨頭,耷拉在方向盤上。羅蘭看見他的頭蓋骨卡在艙蓋上,猜想覆在左臉上灰綠色的銹垢全是迸裂的腦漿。死者的頭向後翹起,彷彿在死前那一瞬間他還堅信自己可以重回藍天。飛機剩下的機翼從茂密的長草中插出,上面還有一個褪色的徽章,是個握住閃電的拳頭。

羅蘭點點頭。長年高溫讓這個機器鳥里的巨人變成了一具裹著干皮的骨架,但是他仍然可以看出原來的肩膀有多寬、變形的腦袋有多大。「珀斯老爺就這樣跌下,」他說,「大地轟隆,隨之顫動。」

「奧伊。」貉獺虛弱地回應一聲。蘇珊娜伏在羅蘭背上旁觀,她發誓她從那聲音中聽出了感謝。

傑克也知道了謎底,沖著埃蒂眨眨眼,埃蒂眨回去。奧伊也試圖模仿,可這頭貉獺一直只能同時閉上兩隻眼睛,試了幾次後最終放棄,把他們都逗樂了。

這回滴答並沒有勃然大怒;相反他的臉色是慢慢陰沉下來的,就像夏日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就像農夫鞭打驢子一樣,蓋舍不停擊打他的左肩表示向左轉、擊打他的右肩表示向右轉,如果是直走就直接猛敲傑克的後腦勺。傑克試圖躲過一根戳出來的管子,結果沒成功。管子擊中他的臀部,他跌跌撞撞地向路邊一堆玻璃碴撲過去。蓋舍及時抓住他,然後又開始把他向前推。「快跑!笨手笨腳的傢伙!你不會跑嗎?要不是為了滴答老人,老子在這兒就雞姦你,還要割斷你的喉嚨。唉,割斷你的喉嚨!」

「出來。」奧伊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你們還知道更多謎語嗎?」布萊因問。

當然就是,埃蒂心想。蘇珊娜在她的年代大概見過一兩個家庭警報系統——畢竟她曾生活在曼哈頓的富人區,儘管她並沒有被真心接受——但是講到電子產品的豐富,她生活的年代,一九六三年,與他的年代,一九八七年,還是有很大差距的。我們也從來沒有真正談起過之間的差別,他想。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訴他當羅蘭抓到我的時候羅納德·里根是美國總統她會怎麼想?也許會認為我瘋了。

「那麼,我們走。」

「埃蒂!」蘇珊娜尖叫著再次開槍。又一個身穿鑲緞斗篷、及膝皮靴的男人倒地而亡。

傑克的眼神又瞟向那處通風口。他剛才看見的東西還在那兒,不是他的想像。兩隻鑲金邊的眼睛正躲在鉻合金的通風網格後面。

「那麼我只會在你前面一丁點兒下地獄,正好來得及為你開門,」扎黃頭巾的男人說完大笑起來。他揮揮高舉的手臂又說,「這對我來說都一樣,反正都是一個死。」

埃蒂一臉困惑。「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是我就是知道。」

傑克尖叫著坐直身體,雙拳在空中胡亂揮動。蓋舍毫不費力地躲過了傑克的拳頭,同時伸手撐在傑克的腋窩把他拉起身。傑克站起身,像醉漢一樣前後搖晃。他現在已經不會抵抗,甚至已經無法思考,惟一確定的就是他身上每塊肌肉都在疼痛,手上的傷口就像落入陷阱的困獸一般拚命嚎叫。

月牙變成了半月形狀,此時傑克背後的疼痛越來越劇烈。蓋舍沖著他的屁股猛踢,他立刻就趴在了地上。

「我們趕緊離開,」傑克顫聲說。「我看這些東西覺得噁心。」

「說得好,呱呱叫,」布萊因不帶任何感情地回應道。「不過我相信他們還會邊品嘗咖啡邊再活上好幾年;秋季風暴已經開始,信風會把毒氣往相反方向吹的。但是你們四個所處的境地就完全不同了。你們最好趕緊戴上思考帽,否則就是再見回見待會兒見,勤寫信來切切念。」停頓一下後布萊因又說。「最後補充信息:毒氣並不是無痛的。」

「埃蒂!」蘇珊娜尖聲叫起來,欣喜與驚訝就像獨立日放的煙花一樣在她臉上盛開。她更向前傾過去,埃蒂不得不抓住她以防她從輪椅中跌出去。「是羅蘭!是他們倆!」

「傑克?」

但是很快蓋舍就讓他知道他不得不去探個究竟。

「他打斷了我。」那個聲音說道。「太粗魯了,對不對?」

就在此時,橙色的探照光柱也開始跳動。等埃蒂回到蘇珊娜身旁,他發現命令與進入兩個按鍵同時也發出紅光、不停跳動,就像兩隻眼睛在不停地眨。

「我也是,蜜糖。」蘇珊娜說。

泵軸開始運轉,艙門中央的圓形閥門迅速轉動起來。感謝上帝!羅蘭暗想。轉動一停止羅蘭就伸手抓住閥門猛力推開。另一扇門微微開啟,屋內傳出扭打聲和奧伊又怒又痛的尖叫。

「快過來!」羅蘭大叫。「風越來越大了!快,傑克!」

「你怎麼能說——」

傑克又試了一次,這回火星直接落在了木柴上,但只冒出一股青煙,卻沒有竄出火苗。

「千萬別想反抗,」蓋舍在他耳邊輕聲說,「否則我就把你剝皮拆骨,然後塞進你的背包。這樣一定會很令人傷心啊,不是嗎?的確非常傷心。」

機器轟鳴聲越來越大,玫瑰光也越來越強烈。機器的運轉聲仍然不正常,但是他的耳朵告訴他這已經比上面的那些機器好了許多。當最終到達井底時,他發現地面居然很乾燥。橫在眼前的是一條大約六英尺高的地下井道,向兩頭筆直延伸下去,牆面上用鉚釘釘著不鏽鋼片。下意識地,甚至用不著思考,他意識到這條地道(至少在剌德城下七十英尺深處)一定與光束的路徑重合。上面某一處——傑克非常肯定,儘管他無法說出理由——就停著他們進城尋找的火車。

「我希望你不是在拒絕我,羅蘭,斯蒂文之子。因為這同樣非常粗魯。極度粗魯。」

羅蘭會明白的。

傑克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什麼也沒說。滴答再次伸出手指,這回允許手指碰到了精工表的表面。一瞬間,所有數字歸零,接著又開始向前走。

「啊哈,很好!」蓋舍再次高興起來,大叫道。「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傢伙,看模樣就知道!哦,是的!我就知道!」

他們頭頂的鴿群受了大叫聲的驚嚇,撲扇著翅膀向天空飛去。蘇珊娜倒抽一口氣,一臉驚慌失措,彷彿一個虔誠的婦女剛剛聽見自己丈夫在大教堂里說出瀆神不敬的蠢話。「埃蒂,快住嘴!住嘴!」

這座該死的城市地下也許有成千上萬台這種該死的雙極電腦!我要得到那些電腦!

當然,大多建築還沒有倒塌,但那種頹廢衰敗的跡象讓埃蒂無端感到陰鬱,而連接旅行者與對面鋼筋水泥築成的迷宮之間的索橋也絕對算不上堅固耐用。左邊的垂直鋼柱鬆鬆地耷拉著,而右邊剩下的那些幾乎被拉得快要折斷。橋面由空心的梯形方磚組成,一些已經向上拱起,暴露出黑色內里;剩下的也已傾斜,其中一些只是開裂,但另一些損壞嚴重,其中斷裂的缺口甚至能塞進卡車——大卡車。透過缺口,他們能夠看見寄河泥濘的河岸以及灰綠色的河水。埃蒂估算橋面中央距離河面大概三百英尺,而且也許這還是保守估計。

蘇珊娜一臉的困惑與懷疑。「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覺得呢?看上去像是科幻電影里的先進配件。」

「別理會這些垃圾,」她的聲音只是微微顫抖。「我們想要的是火車——你覺得是哪條路呢?」

「時機到的時候,」羅蘭回答。他們只能對這個回答滿意。

羅蘭一腳把門踢開,映入眼帘的是蓋舍正死死掐住傑克的脖子,奧伊已經離開銅頭,正攻擊蓋舍想讓他放開傑克。不過此刻蓋舍的靴子倒是派上了雙重用場:一方面保護蓋舍免遭奧伊的利齒啃嚙,另一方面也保護了奧伊不會被蓋舍血液里的毒素感染。布蘭登又一次刺中奧伊的身側,想讓他停止攻擊蓋舍的腳踝,但是奧伊根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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