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傑克:恐懼在一把塵土裡 第一章 黑熊與白骨

「也許真的沒什麼,」他輕聲嘀咕,接著又費力地說道:「也許很重要。如果我沒弄砸,那倒真是個重要的東西。」

他一隻手撥開了綠油油的灌木枝,幫她清除了視線障礙,讓她全神貫注地望著那塊空地。她看完以後羅蘭鬆了手,樹枝又遮了下來。

「『我不用手開槍。用手開槍的人已經忘記了他父親的臉。』」

世界之巔,天哪,他思忖道。低下頭,他又看見了巨熊上仰的臉,剎那間,所有清晰的思考全被抽走,腦子裡剩下的只有驚嘆。

羅蘭站在營地另一邊,營火映在他身上。他又一次聽見瘋狂的聲音在他痛苦困惑的腦中響起。

這片樹林以前曾被稱做大西林,它就是這裡最巨大、最古老的生靈。羅蘭在山谷里看見的好些巨大的老榆樹在巨熊來到這裡時不過是剛剛冒出地面的嫩枝芽兒。巨熊來自遙遠的外世界,一處未知的土地,如萬獸之王一般流浪到了這裡。

「『我用心殺人。』」

夢中的低語又在他耳邊響起:叮叮噹,噹噹叮,你有鑰匙別擔心。

「你為什麼這麼做?」蘇珊娜最終開口問道。「為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畫的是什麼?」

她點點頭。「羅蘭認為,對初學開槍的人,如果他們不會去時不時咬給他們餵食的手,那麼就需要有人抽抽他。」

「巨熊生病了。」蘇珊娜說道。

「以後我也會告訴你們這個的。現在,我們走。」

山澗左岸有一塊巨石,羅蘭在上面放了六塊夾著雲母絲的小石片兒,在午後的暖陽里熠熠發光。

羅蘭把幾塊用寬葉裹住的肉遞給他們倆。「最快熟悉一個新地方的方式就是去了解它的傳說。我很想聽聽奧茲國的故事。」

她驚訝地看了他一會兒,什麼也沒說,接著仰天大笑起來。「噢,我猜這全取決於你怎麼看。我能說的就是,羅蘭,如果上帝真的決定一切,我可不希望看到他作出讓我們餓肚皮的決定。」

她有點兒著惱地嘆了口氣,……但當她開口時,漂亮的黑臉蛋兒隱去了笑容,換上嚴肅的表情。從她的口中,他發現古老的問答教學又有了新的含義。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會從一個女人的嘴裡聽到這些話,聽起來非常自然……同時卻又陌生而危險。

「闊兒泰特 ,四重唱?」埃蒂疑惑地問道。

鬧鬼的。有鬼的。

一轉眼,他瞥見了羅蘭的另一把槍,掛在附近的樹枝上。他開始在想,從什麼時候起羅蘭開始身邊不帶任何一件武器就離開。這個問題又引出了另外兩個:

「是的……當然沃特也從旁協助。所以最終我救了傑克的命。當我讓莫特從地鐵站台上跳向開過來的火車時,我改變了一切。」

呃……也許並不完全像打木偶,埃蒂想。他又瞥了一眼羅蘭,羅蘭面無表情地回望他,雙臂交疊在胸前。

「沒有幻覺,」羅蘭打斷了他,用他那淡藍色士兵的眼睛盯著他倆。突然,他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兒……埃蒂發誓羅蘭自己都不知道他會這麼做。

巨熊留下的腳印很容易找到,卻不太好走。沿著腳印他們走出空地,大約五里地光景,面前出現了一片不完全是沼澤地的泥潭。他們穿過濕地,終於走到一塊較堅實的山坡。羅蘭大口喘著粗氣,褪色的牛仔褲已經濕到了膝蓋,但即使這樣,他比起埃蒂也還算好的。埃蒂發現把蘇珊娜的輪椅推過爛泥潭真是一件費力的苦差事。

她點點頭,隨後用手掌按住雙耳。行——但是在我變聾之前,我們得先離開這兒。

他想,年輕和戀愛的感覺真不錯。即使這個世界都成了墳墓,這種感覺還是很好。

「夏恩?夏恩是誰?」

「不管這叫什麼,反正就是說你會頭著地滾下去。來吧,蘇珊娜,快上來。」

「是的。」

「沒有危險!重複一遍,沒有危險!五個亞核電池處在休眠狀態,兩個亞核電池正在關閉,一個亞核電池只有百分之二的能量在工作。這些電池已無價值!重複一遍,這些電池已無價值!請向北方中央電子有限責任公司報告所處位置!請致電1-900-44!該裝置密碼是『沙迪克』。有獎賞!重複一遍,有獎賞。」

「繼續說,」她說。「那個聲音警告你關於抽屜和男孩兒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剛開始他們並不需要實彈。羅蘭的射擊生涯比這個坐在輪椅上的棕膚美女揣測的還要久得多。剛開始,他只是支起靶子,看她瞄準靶心發空彈,糾正她的姿勢。她學得很快。她和埃蒂都學得很快。

埃蒂惟一沒打中的是那隻不鏽鋼老鼠,子彈只是咻地擦過它的金屬後背。機器鼠猛衝出圓形軌道,繞著跟在蛇後面的盒子模樣的機器轉了半圈兒,然後以驚人的速度穿過空地。它發出憤怒的咔嗒聲,越跑越近,這時埃蒂看見那東西的嘴邊長著一圈長長的尖銳突起,看起來並不像牙齒,反而更像縫紉機的針尖,一張一闔。他暗想,這些玩意兒終究不像木偶。

「『我不用手開槍。用手開槍的人已經忘記了她父親的臉。

「如果我們離開這個入口,還會這樣兒嗎?」埃蒂問道。

羅蘭審視著他,眼光讓埃蒂有點兒不自在。「有時夢裡會有一些真實情況,埃蒂。你夢見了什麼?」

他沒理會。他還受得了。如果她不是槍俠,那他就是個笨蛋。「如果我們是在做遊戲的話,我可能不會這樣做。但這不是遊戲,這是……」

槍俠接下去說:「在這十二個入口處,中土先人都設置了一個守護者。小時候我的保姆——還有廚師哈可斯——教給我的童謠中都有守護者的名字……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其中有熊,這不用說,但是還有魚……獅子……蝙蝠。還有烏龜——它很重要……」

「蹺蹺板嗎?」蘇珊娜問道,她的手揮來揮去地示範。

羅蘭輕聲笑出來,帶些困惑。「這是哈可斯教給我的。他在攪拌蛋糕糖霜的時候總會唱這個,他還會把勺子邊的那點兒糖塞進我的嘴巴。我們的記憶真是驚人,不是嗎?不管怎樣,我長大以後就開始相信其實這些守護者並非真的存在——它們至多是符號象徵,而非實體。現在看來我錯了。」

「羅蘭?」蘇珊娜問道。她走近他,伸手環抱住他的肩膀,發現他在顫抖。「羅蘭,到底怎麼了?」

「你有什麼毛病,羅蘭?你為什麼要提起那些無聊的事兒?」

蘇珊娜微微前傾,碰了碰羅蘭握在手裡的那根顎骨。她很害怕,但是她還是摸了摸這根骨頭。「而且聊聊這個。」

「『我不用槍殺人。用槍殺人的人已經忘記了她父親的臉。

「說得好,你就把這句話寫在明信片上,然後寄給《讀者文摘》吧。」埃蒂把刀塞進腰帶,挑釁地盯著羅蘭。「現在我們總可以出發了吧?」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在裝滿子彈的槍帶下一起一伏。她的眼神從他身上移向了那些雲母石塊兒。突然,後面不遠處一棵大樹從中間裂開,斜斜倒下,烏鴉叫得更凶了。他們倆都沒注意到遊戲已經不再是遊戲。

「不,那就是你。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那就是奧黛塔·蘇珊娜·霍姆斯,薩拉·沃克·霍姆斯的女兒。不是現在的你。是過去的你。還記得那些滅火水龍嗎,蘇珊娜?還記得在牛津鎮你和你的朋友被滅火水龍澆時你看見的那口金牙嗎?他們笑的時候那金牙還發光來著?」

「呃,你得允許他時不時停下來寄張明信片、喝杯啤酒什麼的。」埃蒂插話道,只是沒人理他。

比起羅蘭和蘇珊娜,埃蒂更早聽見巨熊的腳步聲,但是也早不了多少——他一心沉浸在創作的喜悅中,這股衝動如此強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無法影響他。他幾乎一直都在壓抑這種衝動,而現在他心甘情願地被完全控制。

他又點了點右邊的那條線。「當你離開堆滿骨頭的山腳……就是沃特等你的地方,也是一條單行線。」

巨熊知道,又有人來到了它的領地。它是這片森林的統治者,儘管森林廣袤,但是沒什麼事情能逃過它的注意。它並沒有和這些外來者打過照面,並非因為它害怕,而是因為他們沒犯著它,和它也沒什麼關係。可是寄生蟲繼續侵蝕它的神智,它變得更加瘋瘋癲癲,它開始相信是那些原住民又回來了。他們又會設陷阱,燒森林,玩那些老一套愚蠢的詭計。當它每天躺在距離外來者露營地三十多里的巢穴里日漸虛弱時,它開始相信這些原住民終於掌握了新的管用的把式:毒藥。

「『我用眼睛瞄準。

羅蘭搖搖頭。「男孩兒的那扇門是死亡。當時他正在去上學的路上,一個男人——我相信就是沃特——把他推向馬路中間,他當場被汽車撞死。他聽見那個男人說:『別擋路,讓我過去,我是牧師。』傑克看見了這個人的樣子——只是一瞬間——之後,他就到了我的世界。」

蘇珊娜沒有回答。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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