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樓蘭

古代西域有個叫做樓蘭的小國。東洋史上開始出現樓蘭,大約是西元前一百二、三十年前後,而它的名字從史上消失,是在西元前七十七年,算起來這個樓蘭小國存在的時間,前後也不過五十來年,距今已是兩千多年前了。

樓蘭的介紹者乃是漢武帝時出使西域有功,因而被封為博望侯的著名冒險家張騫。目前的西域大部分包括在中國的新疆省,當時卻相當於中國西北部的大沙漠地帶,所謂胡人所居住的胡地、異族所棲居的異域。此地之成為東西文化交流的走廊,所謂絲路的商旅之路所貫通的地方,乃是許多年之後的後世。

武帝時,還沒有人鹵莽到敢於踏進這片沙漠地帶。無人知曉沙漠到底有多大,那裡居住著什麼樣的種族,以及存在著什麼樣的國家。

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並非出乎對於未知之地的好奇或是探險性的興趣,而是未知的沙漠地帶那一邊有個叫做大月氏的大國,多年來,匈奴便與這個大月氏聯合起來,一直以強大的勢力威脅著漢朝,武帝便是有意藉著張騫出使西域來攻打匈奴。漢朝自高祖以來五十多年之問,曾經接二連三的把公主嫁給匈奴和番、饋贈金銀財帛、又允予通商,但匈奴依然侵掠如故。

當時,中國歷代的天子無不對匈奴的騷擾感到棘手。匈奴是個輾轉北地,始終在西伯利亞與中亞細亞之間跳梁的民族,性情凶暴驃悍,一有機會便長驅南下騷擾中國的邊境。饑荒與天災並非年年都有,與匈奴之間的爭戰卻是無時或止。當時的漢朝為了對付匈奴,可以說幾已到了兵馬消耗殆盡的地步。武帝初次討伐匈奴之際捕獲的俘虜里有個胡人,此人言道:「匈奴破月氏王,取其頭作飲酒的器皿。月氏雖然對匈奴恨之入骨,只因缺乏共同起而攻打匈奴的盟友,只得處於無可如何的狀態之中。」武帝聞後,遂有意派使者至大月氏,與之締盟共同對付匈奴。武帝於是募集出使大月氏的人選,當時趕去應徵的便是張騫。張騫於西元前一百三十九年率領曾為匈奴奴隸者百餘人,自隴西郡出發,進入胡地。十三年後張騫重返漢土,當年隨他的百餘人當中,與張騫一同重臨漢土的,只有一個。前往大月氏途中,張騫一度成為匈奴的俘虜,虛耗了十餘年時光,後來乘機逃脫,越過漠地,抵達目的地大月氏,終於完成使者的任務。歸途再度為匈奴所俘,這回倒是因匈奴內亂的緣故,得以逃脫回國。

元朔五年(西元前一二四年),張騫進入京城長安,向武帝面奏自己所巡查過的西域諸國風土、民情、與物產。

此時,樓蘭這才與且末、于闐、莎車、焉耆、輪台、龜茲、疏勒等沙漠地帶的諸多國家一起初次出現在中國史上。漢書西域傳將當時的西域作如下的描繪—西域初時僅三十六國,後分裂而多時達五十餘國之眾。眾小國皆位於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綿亘天山、崑侖等大山脈,中央流過塔里木河。東西六千餘里、南北千餘里,東以玉門、陽關與漢地相接,西則以帕米爾高原為屏擋。

總而言之,西域相當於為天山、崑侖、帕米爾高原等三大山脈所挾繞的今之塔里木盆地,其中央形成塔庫拉瑪干沙漠,沙漠四周散落著收容了語言、風俗習慣、膚色等各有差異的不同民族的小城廓國家。當然,這個西域地方與中國早在武帝之前便已有交通,但均屬於民間性的來往,國與國之間正式有所交涉,還是從武帝的時候開始。

一出玉門、陽關,便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地帶。而越過這片沙漠的那一頭有著羅布泊,當時的漢人稱此湖泊為蒲昌海或鹽湖。那是較諸今之羅布泊大上數倍,而與其說湖泊倒不如稱之為內海的一座飽含鹽分的大沼澤。此地距離玉門、陽關三百多里,塔庫拉瑪干沙漠最大的河流塔里木河便注入此湖。

此湖西北岸最接近漢地的國家便是樓蘭。從漢地出西域的道路於樓蘭分岔為二。其一是向南沿著崑侖山脈北麓行走的道路,再就是循著天山南麓西走的一條。自樓蘭南行,有且末、于闐、莎車、疏勒等國,而後通往月氏,北走則可經姑師、焉耆、輪台、龜茲諸國,抵達烏孫、大宛等國。因此,無論南行或北走,樓蘭都是中國通往西域諸國的必經之地。

關於樓蘭的後身鄯善國,漢書西域傳的記載是「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甲」,依此可以想像樓蘭這個國家大致上的規模。無論如何,羅布泊的西北岸存在著人口一萬四、五千的一個小國。樓蘭人以人種而言,屬亞利安人種的伊朗系,膚黑、窪眼、隆準。整體上看來具有輪廓分明而頗為立體的相貌,以農耕、游牧,以及依賴羅布泊的採鹽與漁業為生。

這個國家因張騫的介紹,始為世人所知,但這個種族居住於此地,該是數百年之前了。與漢朝建立關係以前,樓蘭無時不曝露於匈奴的威脅之下,為其殘忍的劫掠所苦,多年來這個人口一萬四、五千的小族,總算靠著隸屬匈奴,得以相依附庸的苟延於這片美麗的羅布泊湖岸。由於國小,勢單力薄,無法抵抗匈奴;但每一個樓蘭人執起刀戈都是勇敢善戰。他們擅於騎兵戰,驅車射弓的獨特戰法也足以令他族膽寒。

武帝為了與大月氏聯盟,東西呼應,共同對付匈奴,派遣張騫遠赴異域,無奈大月氏始終不表明態度,因此,在這層意義上,武帝無能從張騫的報告里得到所期望的甚麼,然而,卻從張騫的敘述里得到他所不曾預期的更大的收穫,那便是對於西域諸國的新認識。

就拿對匈奴的戰略意義而言,西域諸國也深具價值;既可以將之納入統治,從側面去威脅匈奴,也可以藉他們的兵力去攻打匈奴。同時,大漠地帶的這群小國,又都出產各種各樣的珍奇財寶,有玉、有琥珀、也有金、銀、銅;它們也出產鹽、胡椒、葡萄酒,和牛馬、象、孔雀、犀牛與獅子;除此之外,水果豐富,五穀也極其昌茂。如能與這般小國進行貿易,勢將可以挽救歷年來因著討伐匈奴,幾已疲弊的漢朝的部分財政。尤其是大宛出產駿馬,對苦於馬匹補給短絀的武帝而言,更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

武帝又得悉了西域諸國那一邊的若干大國名字:康居、安息、身毒,他不清楚這些國家位於何方,只知似乎都是些規模龐大的國家,國土上充滿各種各樣的財寶。其中最使武帝感到興趣的,便是距離大夏東南數千里外的暑熱之國身毒(印度)。聽說可以不受匈奴威脅直通該地,以及該國也願以所產的財寶與漢土的財物交換,在武帝的印象里,身毒遂成了一個特殊的國度。

西元前一百二十二年,張騫奉武帝之命二度進入西域。這次的使命乃是前往身毒,與該國建交,互通友好,不料中途為西南蠻族所阻,無功而返。

次年,張騫三度出使西域。這回由於漢軍甫定匈奴,收回原屬匈奴勢力範圍的敦煌附近一帶,通往西域之道得以確保,武帝於是抓住這個良機,立遣張騫前往胡地,去確立與西域諸國之間的敦睦友好。

樓蘭人初次目睹漢軍,還是西元前一百二十一年張騫的三度出使西域。這天,四周圍以城牆的這個羅布泊畔的小城邑,接獲漢族來襲的警報,全城上下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擱置城外的數以千計的馬匹和駱駝,統統給趕進城裡,七座城門牢牢地關上,城牆上每一個重要地點都部署了全副武裝的壯漢。

登上城牆,可以望見羅布泊的湖面猶如一方藍布那般,靜靜地攤開在那裡。平日,飽含鹽分的一陣輕風,便足以使這片湖泊波涌騷動,今天卻是如此風平浪靜,這使得人們不安,且感到恐懼。湖面是靠岸處呈現一片碧綠,越遠越顯得深藍。從城牆上望過去,北邊的湖岸,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密林地帶,其中大多是白楊林子,間或夾雜了檉柳和其他雜樹的灌木林,給大自然織出條紋模樣的布匹。南邊的湖岸則長滿了蘆葦和荻草,有好幾條河川都遮滿了荻草蘆葦,不走近前去,還真看不出來。

說到河川,城廓四周倒有不少水渠。湖北,密林地帶以外,方圓好幾里的土地上,網眼兒也似交織著許許多多的水渠,水渠與水渠之問則展布著一塊塊的耕地。水渠有些是人工開鑿的,但大部分是把距離城外一里遠的塔里木河水引進往昔的舊河跡,現今的乾河道而成。因而正確的說起來,樓蘭雖然位於沙漠地帶,卻是沿著羅布泊,建造於土地肥沃的塔里木河三角洲地帶的一座城邑。

塔里木河北岸有一條道路。塔里木河流由於掩沒兩岸的灌木地帶,從城牆上看起來,河身大都隱沒不見,唯獨有個地方,呈現出它那混沌的藍色姿態。原來數年前這條蜿蜓長河的某一部分起了變異,產生新的河道,新河兩岸因為沒有樹木,於是光禿禿地曝露於天光底下,而沿著河岸並行的那條路,也給剝光了衣裳。

站在城牆上的樓蘭人,看見豆大的人和牲口的行列,在遠遠的那條路上綿延了許久。那些人和牲口,從走出這片密林到進入另一片叢林,其問所花費的時間相當長。因著眼力好而給挑選出來的三個漢子,站在城牆上,數著形成隊列的那些人和牲口,其他的人則依次地大聲呼報著,由上而下,再由牆下傳報到頭一個營寨,如此這般的用口頭將漢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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