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濺丹江桃花源

十二天後,渭水北岸。

尋找桃源而未得的那一老一少行走在河邊的大路上,走著走著,少年忽然匍匐下來聽地,道:「爹!有騎兵!」

老者將少年一拉,兩人一起隱入大路邊的長草叢中。

過了一會兒,遠處漸漸出現一百餘騎,行色匆匆地向郿縣方向奔去。為首的兩人服飾與其他騎兵不同,顯然是這隊騎兵的首領。其中一個時常在馬上回顧長安方向,嘆道:「不知丞相如何了。」

另一個道:「希望儘快找到青羊子取得靈藥,使父親大人病情轉危為安。」

馬上對答的這兩個首領,前一個叫苻陽,爵拜秦國東海公,後一個叫王皮,是前秦帝國丞相王猛 之子。

這時是東晉寧康三年(公元375年),天下分成南北兩塊:南方的東晉皇朝是孝武帝 在位;北方的前秦,雄主苻堅 登基已有一十八年。

這十幾年來苻堅在王猛的輔佐下滅了鮮卑族所建立的燕國,打敗了東晉,攻佔了蜀地,又吞併了擁有隴西地區的涼國和佔據晉北的代國,疆域東至大海,西至大漠,基本上統一了中國北方,並迫使東胡稱藩,西域來朝,境內五胡束手,天下再無勁敵。

自桓溫 老病以後,舉世再無英雄能抵擋苻堅與王猛這對無敵組合的鋒芒。眼見天下十分苻堅已得其七,東晉之危堪比三國後期蜀漢滅亡後之孫吳。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王猛卻得了重病,醫藥無效以後,苻堅親自到南郊北郊、宗廟社稷為王猛祈禳,又遣侍臣遍禱河、岳諸神,詔尋天下能療王丞相重病的奇人高士。

其中往西尋找青羊子這一路苻堅最為重視,所以特地派侄子苻陽和王猛之子王皮前來。兩人多方打探,到今日才得到一個較為確切的消息。

苻陽在馬上問王皮道:「這個青羊子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王皮道:「這我也只是聽家父提起過,說他學問博冠天下,雲笈派的丹藥之術又不在南方素靈派之下。想來他名列玄門五老之一,必有道理。」

玄門五老乃是當今玄門五大宗派的魁首,這五大宗派本來的分布是南一北四,但中原為五胡所亂以後,由於五派均奉晉室為正統,所以留在北方的也相繼南遷。只有雲笈派由於在江南受到排擠,便轉而入蜀接受成漢政權 的供養,成漢滅亡前夕又遷徙到秦嶺一帶隱居起來。

雲笈派在戰亂中屢屢遷徙,門人弟子越來越凋零,近十幾年來其門人甚至沒有在江湖上露過臉,但掌宗者青羊子仍然以他的個人聲望與實力在玄門五老中牢牢佔據一席之地。

苻陽道:「當初青羊子才到關中時,我大秦本來有意加以禮待,誰知卻偏偏遇上厲王之厄錯過了,當今陛下登基以後再要尋他,卻又不知他躲到哪裡去了。」

厲王是秦國前代君主苻生死後的謚號,苻生在位時荒淫殘暴,殺人如麻,把他父親苻健留下的江山搞得烏煙瘴氣。他的堂弟苻堅因勢就利,以篡位登基而舉國稱慶。

王皮聽了苻陽的話以後笑道:「這青羊子陛下也確實找過他,但只怕找得沒那麼賣力,要不然就算陛下找不到青羊子,青羊子他自己還不會跑出來么?」

苻陽眉頭揚了揚道:「你是說……佛門?」

「沒錯!」王皮冷笑道,「當時長安上至天子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信佛,關中雖大,可未必容得下二教並尊。再說青羊子雖然是道門宗師,但他雲笈派畢竟是曾隨晉室南遷、藐我北朝為胡虜的漢統玄門,忽然北來,陛下能馬上就信任他?」

苻陽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這次令尊染病,對青羊子來說卻是個好機會。你說青羊子能不能趁機上位?」

王皮臉上滿是擔憂,說道:「青羊子能否上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盼望著他確有回天之術,要不然……唉……」

苻陽安慰道:「別這樣。丞相去年才壽登五十,天年正健。只要能在青羊子那裡求得靈藥,定能讓丞相延年益壽。我怕的反而是這青羊子藏得太深我們找他不著,或者是耽誤了時機——被皇上責備倒是小事,怕的是誤了丞相的病。這次幸而是打聽到曾伺候過他的一個火工道人,在郿縣,但郿縣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到這個人只怕也不容易。」

王皮咬牙道:「我們已經得了皇上令諭,到了郿縣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個叫徐隆慶的人找出來!」

「咦!好大的船!」

苻陽和王皮聽見屬下驚嚷都向河中望去,果然看見一艘大樓船,長達數丈,船頭甲板能容馬匹迴旋。這個時代渭河河水雖遠比後世充沛深廣,但這裡畢竟是內河,出現這樣一艘可以和海舟媲美的樓船實在有些奇怪。

王皮打馬近河細看,只見這艘大船無帆無櫓,但逆流行走竟不比奔馬慢多少,更奇的是船頭棲息著一隻極其罕見的青羽赤尾大鳥,個頭竟比人還高。那青羽大鳥聽見馬蹄聲響,向這邊望了過來,眼中竟閃爍著寒光。

王皮對苻陽道:「此鳥青羽赤尾,看形狀莫非是《山海經》中所記載的滅蒙鳥?此鳥應該已經絕種千年了,若不是家父藏有《山海經》和《山海圖》的部分殘卷,就連我都認不出它來,這種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艘船來歷只怕大不簡單。若不是郿縣的事情更急,真想上去探探!」

苻陽道:「這裡是內陸又不是海上,這麼大的船藏不了,等我們辦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來尋它也不遲。」

王皮道:「不錯!」

兩人定議以後,快馬加鞭,領著這隊騎士絕塵而去。等他們過去以後,道旁的長草中才走出一老一小兩個人來,少年指著遠去的苻陽、王皮等人道:「爹爹,剛才你聽到了么?他們好像也要去找青羊子!」

那老者沉吟道:「馬上言語帶風,我卻沒聽得清楚。」

少年道:「沒錯的,沒錯的,我分明聽見帶頭那個人說『等我們辦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什麼什麼』的。怎麼辦?會不會是來捉我們的?」

那老者搖頭道:「不會不會。看這批人的服飾是苻秦的人,我們的仇家宗極門擁護的是大晉,如今秦晉勢不兩立,宗極門無論如何不會和苻秦攪在一起。想來他們找青羊子要辦的是另外的事情。不過咱們最好還是搶在他們前面,否則恐怕事情有變。」

兩人走出數里,尋到一個渡頭,渡頭上一艘尋常民船也沒有,只有剛才在渭河上逆水如飛的大樓船。

少年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道:「爹爹,看!那艘大船,還有那隻青色大鳥!」

像這樣大的船、這樣奇異的大鳥都是罕見之物,那少年雖然在逃亡之中,但好奇畢竟是孩子的天性,所以一見到那大鳥雙眼就亮了起來,一副想過去瞧瞧的神色。

「別管它!」老者道,「我們初到三秦,人生地不熟的,這些來歷不明的事情能少管便少管。還有,你要切記!若有人問起你我的姓名,便說姓秦,萬萬不可透露本來的姓氏。」

少年道:「嗯,我知道,我姓秦,叫秦征,爹爹叫秦……秦禮泉。

唉,真彆扭。」

那老者道:「你叫秦征無所謂,畢竟沒人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禮泉二字卻也透露不得!」

少年秦征道:「那叫什麼?」

老者道:「我們取這個秦字是指國為姓,這名便指地為名,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叫秦渭吧。」說到這裡嘆道:「宗極門是大晉的護國武宗,氐人 防得極緊。到了這裡,希望能逃過他們的追殺。」

說到宗極門秦征忽然激動起來:「爹爹!他們宗極門不是自稱玄武正宗么?我們又沒做過什麼壞事,他們為什麼這麼為難我們玄家?」

「玄家」二字一出口,秦渭便喝道:「住口!你忘了我剛才的囑咐了?玄這個姓氏,今後不准你再出口,除非你將來能修成無上武學道法,不怕宗極門的追殺,否則便把這個姓氏爛在心裡,任他是至親好友也不準告知!」

秦征低下頭道:「是。」

秦渭眼中滿是悲痛,含淚道:「冰兒啊!爹爹的話你要牢記啊!這世間除了你自己,沒什麼人信得過的。你想想,孫宗乙與我是總角之交 ,從小到大幾十年的交情,可一聽這個玄字,還不是馬上翻臉無情。現在我一想起當年酒後吐真言便悔恨欲死。從那一天起,你的叔伯們,你的哥哥們,還有你的大娘便一個接一個全死了。若不是在顛沛流離中遇到你母親,我們玄家只怕便要絕後了。可那幾年裡我們躲得那麼偏僻,還是沒能躲過宗極門的追殺,他們找到我們以後,竟然連你剛剛生產完的母親,還有你那才出世的弟弟也不放過!」

秦征聽得淚流滿面道:「這個大仇,孩兒長大了一定要報!」

秦渭搖頭道:「不,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至於報仇,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宗極門玄武雙修,乃是天下第一門派,就是大晉天子也對他們備盡尊禮,甚至連桓溫那等人物生前也要對他們假以辭色,我們家這仇如何報得了?」

秦征哼道:「難道天下就沒有不怕他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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