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七章 月影

在漢陽一帶轉悠了大半天的陽明君,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鑫管齋,直到坐到書桌前面,他都沒有任何錶情,只是轉動著眼球觀察著外面的動靜。等到確認什麼人也沒有之後,陽明君坐著開口說道:

「題雲,你來了?」

背後屏風那邊一股冷冷的聲音回答道:

「真是慚愧,沒得到您的允許就躲了進來。」

「是接到聖諭才來的吧!」

陽明君的聲音中包含著一種失落感,連過去總是能碰面談天的朋友,現在如果沒有聖諭的話也很難見上一面。這個朋友儼然已經成為殿下最信任的人了。雖然知道他的職責是雲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對這種前後呈現出來的疏遠,陽明君還是感到一陣陣失落,進而,這種失落轉變成為對王的嫉妒。

「這麼晚才回來?」

陽明君感覺題雲正在以殿下的親信的身份向自己提問。雖然不是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但這還是讓陽明君心裡有些不舒服,他的嘴角稍微動了動,笑得有些牽強。

「我漫無目的地瞎轉,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你的話讓我有些難過啊!」

「因為擔心,所以對您說了無理的話,請您不要介意!」

「讓你擔心的人應該是當今殿下,不是嗎?」

「現在小人擔心的是陽明君。」

陽明君苦笑了一下,雙手用力地握住桌邊。

「你為何要藏起來?」

「信己經放在書桌抽屜里了。」

陽明君打開抽屜,那裡藏著一封殿下的密信。陽明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獃獃地望著這封不能輕易打開的信,又用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環。

「別這麼憂傷了,耳環都快要被您摸破了。」

雖然眼神沒有接觸,但他們之間心靈相通已久,就算沒有用眼睛看,題雲也知道陽明君的習慣。從題雲的話中得到安慰的陽明君果斷地打開了那封信,瞬間他的眼睛變得更加黯淡了。讀完整封信後,他心事重重地將信放在了桌上。陽明君無法再用嘆息吐露出自己的感情,只是眼睛緊緊地盯著這些字,反覆咀嚼著殿下的意思。

「殿下這是要將我往死路上推嗎?」

陽明君的話語中充滿了悲傷,同時也漫透了絕望。像是要把那悲傷砸爛似的,他用力地弄皺了那封信。攥緊信的那隻手因承受不住自己施加的力量而微微地顫抖著。

「題雲!她居然活著!而且在他的身邊?許炎的……」

題雲知道他是在問煙雨,連忙回答道:

「是的,還活著。那個女子就是煙雨姑娘!在殿下的身邊。」

陽明君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牽掛的女子還活著之後,他非常高興,但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那個女子現在竟在殿下的身邊。想到這些,陽明君沒有再發出誇張的大笑聲,而是用賭氣的聲音說道:

「嗬!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始終都是殿下的,連思念也是這樣。我也有同樣的思念啊,為何得不到回報?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孩子,為何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殿下的呢?怎麼連一丁點兒都不與我分享呢?」

躲藏在屏風暗處的題雲的心也變得黯淡了。題雲從沒思念過煙雨,聽著陽明君那沒完沒了的提問,題雲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道是不是當初因為是另外一種身份所以不情願地關上了心門,他不止一次地努力告訴自己:煙雨不過就是朋友的妹妹,題雲也想不起是否因為偶爾傳來的關於煙雨的消息而內心激動過。題雲的思念只不過是渺茫的月光的一角,而那月光只是化成了雨水而已。

「題雲,你會用劍對著我嗎?」

對於陽明君的提問,屏風後的題雲並沒有回答。屋外的白雲無聲地飄過了天空。

炎像丟了魂一樣,獃獃地坐在房間里,書許久都沒有翻頁,已經連著好幾天都是那一頁了。他就這樣魂不守舍地呆坐著,連天變黑,書上的字跡都看不清楚了都不知道。侍從們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點上蠟燭後,又走了出去。儘管這樣,炎還是沒有察覺到任何響動。侍從只是以為炎像平時一樣在專心讀書,對於誰出入房間一點都感覺不到而已。

侍從出去後,炎抬起沒有焦距的眼睛望著晃動的燭光。燭光中,炎看到父親抱著死去的煙雨的背影,以及妹妹無力地垂下的小手。炎還想到臨終前向半空晃動手掌喚著煙雨的名字而死去的父親。炎並沒有感到父親的眼中銘記著怨恨,只是把死去的父親的雙眼用自己的手覆蓋上了。炎怔怔地望著父親那觸摸怨恨的手掌。

「父親,煙雨她還活著。她並沒有來投靠我這個哥哥。」

炎抽泣著,用合上父親雙眼的那隻手掌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知道煙雨還活著,也知道她在哪裡,但不能相見的心讓他變得頹廢至極。這是無法向任何人訴說的秘密,所以他只能忍著,用力咬著嘴唇忍著,咬得嘴唇直發青。

「哪怕是小火焰燃燒起來的話,也能照亮一些黑暗啊,但這世間卻有一支不能燃燒的火焰。」

突然傳來的這句話是雪所說的。炎慢慢地抬起了頭,真不知道稍遠處躲在黑暗中坐著的雪是何時進來的。雪被刺客的刀砍傷的胳膊被包紮起來,藏在了衣服下面,此刻她還是不能活動自如地移動身子。儘管如此,她還是為了能偷看炎而跑了出來。從煙雨那兒聽到不能回家的理由後,她就更待不住了。

「公子少爺,您不要太傷心,是什麼事情讓您感到這麼悲傷呢?」

「雪,是你啊。你還是那麼固執地叫我公子。真是的!你總是突然出現而後又突然地消失。我的提問也許有些冒昧,但我想問你,你以前偶爾也來這裡嗎?」

雪看到了炎摻雜著疑惑的眼神。因為不知道炎在懷疑什麼,所以當她望著那美麗的面龐時,並沒有做出回答。炎的面龐比思念的距離還遠。

「你到這兒來。」

炎靜靜的聲調讓人感覺輕飄飄的。雪慢慢地挪動著步子走到了他的身邊。靠近炎坐下的雪,被蘭香覆蓋著,心思有些痴迷,不一會兒傳來的炎那溫柔的話語更加讓她痴迷了。

「你現在侍奉的主人,是以前的主人嗎?」

「您是為了問這個才讓我近身上前來的嗎?……小人只知道死去的主人把小人賣掉了,小人只知道自己被賣掉了,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你被賣到哪裡去了?同我們家煙雨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對嗎?」

雪把自己感受到的炎的悲傷原封不動地裝在了自己的心上,她什麼都不能對可憐的他說,哪怕一絲一毫都不能說。

「你原來在哪裡?何時出現在景福宮的?她和你在一起嗎?」

「在一起。請您別再多問了。」

雪制止了炎的提問。就這樣,炎不再追問,只是靜靜地打量著雪,炎試圖通過那段時間裡一直在煙雨身邊的雪,看到沒被自己親眼確認尚在人間的妹妹煙雨。沒有絲毫香氣的雪花沾著煙雨的蘭香傳了過來。儘管明知炎的意圖,但雪仍然被他那細膩的眼神灼熱了身體。

「是我們煙雨叫你來的?她想聽到我的消息?」

炎濕潤著眼睛問道。雪望著炎那充滿濕氣的眼睛,靜靜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是小人的意願。是小人想見公子。」

炎充滿悲傷的眼睛愣住了,眼神中轉而轉換成了疑惑。炎並不是以觀望煙雨的神情,而是以只望向雪的眼神,其中並沒有夾雜任何失落的感情。雪的視線避開了炎的眼睛,向著炎的嘴唇望去。雪好像陷入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錯覺之中,以為自己是第一次看到炎的嘴唇。雪意識到男子的嘴唇也包含有性的魅力——因為它是那樣的充滿柔情,讓人有一種想吻下去的衝動。

「你在看什麼?」

炎的嘴唇動了一動,雪嚇了一跳,趕緊將視線移開了。因為這種肆意的想法,使得雪無法抬起頭來看著炎的眼睛。

「小人膽敢這樣圈犯公子……抱欺。」

「只是一個人看著另一人的臉,這有什麼可抱歉的。」

雪內心一角酸酸的,於是皺著眉頭說道:

「您真是一位無情的人,竟然叫小人『人』……」

炎疑惑地瞪大雙眼,因為他沒有理解雪為何氣憤地說出這些話來。

「你總是講出一些讓我聽不懂的話。我說你是『人』,如何就無情了呢?」

雪抬起頭來怨恨地望著炎。此刻,她真希望他是一位地位低賤的男子,哪怕人品稍微差一些,對女僕不這麼好的話,也許自己早就死心了。唉,可是……抓著自己的心緊緊不放的炎,簡直太可恨了。

「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或許我對你做了什麼錯事?」

像是滿含著歉意一樣,炎小心翼翼說出的話語反而更加激怒了傷心不已的雪。

「是儀賓!您對如此微不足道的我總是那麼疼愛,無論我犯下任何錯誤,您都概不追究。膽敢看儀賓的臉,這樣說來,被鞭打也是理所應當的。但為什麼您偏偏還在問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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