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六章 雨痕

「神母,你到底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

月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就像坐在王面前一樣,彷彿她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正在為四瀆祭做準備的張氏停止了動作,看向了月。雖然是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提問,她卻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

「這是需要小人回答的問題嗎?」

「我需要親耳聽到答案。」

張氏的嘴角逸出了一絲冰冷的微笑。在八年前,世子妃擇選的時候,大王大妃尹氏嘴裡說出的話,再次迴響在張氏的耳邊。

「您剛才說什麼?」

「我命你讓她消失。」

「小人是為王室祈福而存在的。她已經被擇選為世子妃,是王室的一員,我怎敢……」

「你剛才說你是為王室祈福而存在?你竟然忘記星宿廳的立場了嗎?如果沒有我庇護,你認為星宿廳還能存在嗎?」

「您現在是要以星宿廳的存廢來逼迫小人嗎?」

「我有必要逼迫你嗎?這是命令!」

「可她是世子妃!」

「不必多慮!並不是讓你施殺害世子妃的巫術,而只是更換她們兩個女人的命運而已。你只需要忘記被搶奪命運的人會死去的事,就沒關係了。」

「但是那個巫術需要的很多道具,倉促間有些……」

「這就是你最後的問題嗎?蘊涵懇切的願望的女人初經經血吧,如果這個己經有了呢?」

「怎,怎麼可能……」

「用你的巫術殺了叫做許煙雨的孩子!」

這是讓她用盡一生都無法擺脫掉的話,她像當時那樣再一次閉上了滿是皺紋的眼睛。月不曾放過她,又一次冷冷地質問了。

「小女子再問一次,您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

「……是要殺您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神母,小女子早已化為泥土了。」

張氏笑著,搖了搖頭。

「那不算數的。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奪去你的性命,並且讓你成為巫女,只是這樣而已。」

「讓小女子成為巫女是為了阻止我回家。因為有靈氣的身體會連累到家族,所以我不能回去。您這樣的決定其實就是保護了我。」

「你可真夠單純的,呵呵呵!」

張氏的乾笑充滿了整個房間。那笑聲陰森森的,有些疹人。張氏慢慢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月。

「你知道我為什麼寧肯自減壽命,也要把你這沒有靈氣的小姐變成擋煞巫女嗎?」

即便在張氏尖銳的眼神瞪視下,月的表情依舊溫和,不為所動。

「擋煞巫女即使和殿下有再深的姻緣,也不能見面。我是為了永遠不讓你們倆見面才這麼做的,好通過這樣深深地掩埋我的罪行。」

「但為什麼現在又讓我們見面呢?」

「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您不是說您會引來腳步的巫術嗎?」

「呵呵呵,喝醉了,說什麼都做不得數。」

「但是殿下來到溫陽的那天,您明明說您打破了圍繞那房子的結界。」

張氏再次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吃力地說道:

「你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巫術是什麼嗎?」

張氏再也笑不出來了。她似乎一下子變得憔悴起來。

「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沒有比這更強的巫術了。把殿下和小姐捆在一個地方的,不是什麼巫術,而是你們相互思念的赤誠之心所致,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

月的眼波開始微微地蕩漾起來。

「不是的。您讓我們相見了。是您救了我。求您告訴我就是這樣!」

「我是要殺你的人!是我殺了你!」

雪突然從外面跑進來,她拿出裙子下面藏起來的佩劍,架在張氏的脖子上。但是張氏只是閉著眼睛一動都不動。

「我不是讓你說不是嗎?那我看到的又是什麼?當時挖開墳墓,從棺材中救出小姐的不就是都巫女你嗎?」

就算雪亮的劍架在脖子上,張氏也不肯改口。

「我還是不能如你所願,說你想聽的話,對不起。我只是想親眼確認你的屍體而已,我把三位觀象監教授帶去,也是為了給他們看你的屍體而騙過去的。順便還可以當作勞力……」

雪拿著劍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帶動著劍身劇震不止,她的喉嚨發出了浸滿血淚的哽咽:

「你怎麼能……你這個披著人皮的……」

「就因為我是披著人皮的禽獸,所以才會做這些事情,有心肝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我知道您在說謊。所以您不要繼續折磨你自己了。」

對於煙雨的一片真誠,張氏只是一笑置之。就像煙雨所說的一樣,她是在說謊,但這也並不完全都是謊言。雖然現在希望她能活著,但她也確實曾經故意加害過她。

「離宮實施的巫蠱之術,原本會讓你在十天內死去的。一般來說都是這樣,但是小姐你的命卻非常硬,讓我的計畫出現了變化,因為那時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的姻緣已經連在了一起。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那一步,所以就只能給你灌下毒藥。」

她當時不應該去看煙雨的,看到她的臉之後,計畫就再次有了變動,因為以當時這個孩子的面相來看,她仍然是太子妃的命數,這讓她更加不能下手,所以當時她未曾遞上真正的毒藥。張氏默默地看著眼前流著眼淚的煙雨,她現在終於長大成人了。

「我曾經說過要想讓你活命,一定要在你吃下藥之後半天之內才能挽回,可是大提學沒有聽從我的話,還是延遲了葬禮。當時人們都聚到了那裡,已經無計可施,原本是打算放棄的。但是剛好在那時候,就像奇蹟般的,有人給小姐的屍身帶來衝擊,驚醒了你。」

「那個人,就是現在坐在御座上的那一位。所以救你的,讓你們相遇的,都不是我,而是殿下。」

張氏用手輕輕推開了雪的劍,就像沒事人一樣地收拾起了東西。悵然若失的兩個人沒有了任何反應能力,只能坐在那裡看著她動作。明明只是為了明天的四瀆祭而準備的行囊,但張氏總微微地覺得有些不安。所有的巫女都已經離開星宿廳,所以這裡已經是空空如也了,因此她感到更加沒底了。

「我會把嬋實留在這裡的。」

「你不是想要逃跑吧?」

雪惱怒地質問道,張氏一臉笑容地做出回答:

「你這丫頭真是的,如果我想逃跑的話,早都應該跑了。」

張氏雖然是殺人者,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安。反而是月和雪,心裡有些惴惴的,想離她遠一點。張氏準備好的行李裡面只有衣服和布襪子,因此包袱非常小。她把包袱放在一邊,把旁邊已經磨好墨的硯台拉了過來。張氏突然咬了下自己的指尖,但是幾乎沒有血流出來。

「該死!現在連血都快乾枯了。」

「您還好嗎?」

對於月關切的問話,張氏沒有任何反應,她轉而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在那上面刺出了兩滴血。鮮血滴落在硯台上面。張氏邊把墨和血混合在一起,邊說道:

「小姐,我當時並沒有向大提學說實話。我可以向他明說那是讓你暫時假死的葯,但是我騙他說那是毒藥。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張氏稍微中斷了一下,她把墨放下,拿起了鼠須筆。蘸上混有血的墨水,喃喃自語:

「就像這樣,黑色會吞吸所有的顏色。」

這次她把月的手腕拉向前,然後把月的衣袖挽起來,並在潔白的手臂內側畫上了類似圓形結界的奇怪圖案。

「這究竟是什麼?」

張氏並沒有立即回答月的提問。她只是開始回答自己先前說出的問題。

「他是想要除去我們星宿廳的人……我只是想報仇而已。」

「停,停下來吧。」

月已經知道她要說些什麼,面如死灰,她無力地向張氏請求著,但是張氏說出口的話,越發狠毒。

「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的罪責感,讓他在短短的一年時間裡,精神經歷了下地獄一樣的痛苦,很快就這麼離世了。」

「我讓你不要再說了!」

雪激憤的聲音還是被張氏的話語壓了下去。

「所以,殺死小姐父親的人,也是我。」

月被這樣輕描淡寫卻又鮮血淋漓的話語激昏了頭,失控地向張氏撲去。張氏輕輕鬆鬆地制住了她纖細的手臂,揮到一邊,月的胳膊無力地垂了下來。她的眼淚也在那一瞬間奪眶而出。

張氏依舊一臉淡漠的樣子,她的復仇,在現在看來已經成功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滿足。

「一天都這麼折騰多少次了,還是歇歇吧。小姐你對我而言,有時是世子妃,有時又是大提學的女兒。我救你也不是,殺你也不是。因此我殺過你,也救過你。這種矛盾的心情,到現在依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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