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五章 雲淚

天還未明,空中已陰雲密布,不知從何時開始,雪花漸漸飄落下來。王離開寢殿的時候,地上已經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內官們不得不用笤帚清掃。暄眉頭一皺,走下台階問道:

「雪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在殿下咳嗽之後。」

聽到內官這樣回答,暄才放心。看到地上厚厚的雪,他先想到的是月,清晨回星宿廳的時候,月需要穿著布襪一直走到月台下面,他生怕她凍著。不過,此時也並不能完全放心,如果雪像這樣一直下個不停,今晚月仍要踩著雪回宮,草鞋是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的,一想到此,暄又感覺到心微微的痛了。

「為了行走方便起見,宮裡的雪要時刻清掃乾淨。不僅是御道,臣民行走的地方也要清掃,以免有人凍傷腳。」

「遵命,馬上照辦。」

緊跟在王身後的題雲彷彿沒有看到雪,也沒有感到絲毫的寒冷。因為他滿腦子都被月和煙雨佔據了。

暄沒有像平時那樣直接去往便殿,而是去了大妃殿。暄的生母大妃韓氏是個可憐的女人,想要壟斷外戚勢力的尹氏家族害她失去了大部分娘家人。所以,雖然同住在一個宮裡,而且中間只隔著一條道,她幾乎沒有與大王大妃碰面的時候,儘管如此,韓氏也不是對宮裡的事情毫不知情,她像普通的內命婦一樣,偶爾會與星宿廳一起舉辦巫術儀式,最重要的是她有過一段離宮生活的經歷,而且舉行過嘉禮。因而到目前為止,是沒有誰比韓氏更了解豫探巫術的。

暄坐在了韓氏面前,不斷地思考著要怎樣自然地引出這一話題的方法。不過顯然他大可不必為此絞盡腦汁。因為就在暄坐下來之前,韓氏就彷彿讀懂了暄的心思似的,主動打開了話題。

「殿下,您召見了張氏都巫女?」

雖然十分高興韓氏會這麼問,暄還是故意轉移了話題。

「母后,您不要為那些事情操心了。最近天氣這麼冷,炕燒得熱乎嗎?」

韓氏有點氣餒,敷衍地回答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沒說幾句,兩人又說到了關於星宿廳的話題。

「我沒有什麼心愿,只要殿下的病能痊癒的話,也就死而無憾了。您可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理由啊!」

「兒臣很健康。」

「您不是經常生病嘛。只要拜託一下張氏的話……」

「母后,這話你別再……」

韓氏坐到暄跟前,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開始說服暄。

「聽說那個巫女是殿下親自召進宮的,藉此機會,讓她徹底剷除您的病根吧!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改變想法,哪一天又突然消失!她習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因此即使明天離開星宿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聽說這八年以來,她只是專心祈禱,所以神力非常強大。如果她施巫術的話,一定能馬上見效,不就是因為這樣,人人才都搶著讓她先給自己施術嘛。」

暄裝出一副十分心動的樣子,問道:「她真的有那麼厲害?」

「當然是十分厲害的,可惜她不是大王大妃殿的人就好了……」

暄覺得現在正是切入主題的好時候。

「母后可曾親眼看過張氏施展巫術嗎?」

「當然沒有,想要看她施術,比摘天上的星星還難。就算是跟她來往密切的大王大妃親自拜託,也十有八九都會被拒絕呢。」

「那麼,在此之前,張氏在離開星宿廳之前做過的豫探巫術是她最後一次施術了。」

「什麼?豫探巫術?像張氏那樣的人還做過那種不起眼的巫術嗎?這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韓氏的話令暄大吃了一驚。因為聽了趙基浩的彙報之後,他一直認為豫探巫術是極少數人才了解的秘密巫術。然而,韓氏的話與月的回答明顯十分衝突,這令他開始混亂起來。

「不起眼的巫術?」

「這是閨房裡常用的巫術,是女人在結婚之前祭告祖先的巫術。原本是民間的人訂好結婚日期之後,在家裡舉行的巫術儀式,不過被王室選為正妃的母后是在別宮舉行的。這種巫術甚至可以不請巫師,只盛上一碗水,在前面跪拜祈求即可。張氏竟然還做過這種巫術,真是太奇怪了。」

「那麼,您在別宮生活的時候,除了豫探巫術之外,沒有做過其他的巫術嗎?」

韓氏茫然地搖了搖頭。

「沒有啊,豫探巫術稱作巫術都勉強呢……」

暄不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這一番話,反而讓他腦子變得更混亂了。之後,韓氏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試圖說服暄舉行一次巫術,暄最終難以忍受,便起身離開了。

暄來到千秋殿,令周圍的人都退下,讓等候中的臣子們再稍等片刻。然後,他向雲簡單地說了從韓氏那裡聽到的關於豫探巫術的事,同時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

趙基浩、月、韓氏對豫探巫術的說法各不相同。按常理來言,巫女月說的話自然該是正確答案。不過,月可是就連那麼普通的祈思祭都不知道的非正常的巫女。所以,難道是有過親身經歷的韓氏的說法是最正確的嗎?不過,趙基浩口中所言的跟月所說的豫探巫術又很相似。要是兩人的答案完全不同的話,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不過兩人同時說出同一種錯誤的答案並不多見。這麼想來,韓氏所言又很可能是錯誤的。

暄把車內官喚來,耳語命他今天回一趟私家,詳細打聽豫探巫術的事情併火速回報。倘或豫探巫術是像韓氏所說的那麼常見的話,就不難得到相關的消息,也可以證明月和趙基浩所言不實。

題雲卻認定韓氏所言是正確的,因為他早已懷疑月和煙雨是同一人,月和趙基浩同樣的錯誤答案證實了他的懷疑。此時他心情十分複雜,沒說什麼便退下了。他回到宜傳官廳,打算小憩片刻,但怎麼也無法入睡,月和煙雨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宛如破夢一般。他突然雙眼大睜,坐了起來。

題雲起身去往劍術訓練場。在紛飛的大雪中他揮起了刀劍,不過即使這樣也不能讓他的心情平和起來。他倒希望這時候能有人像上次那樣出來找自己的麻煩,好發泄出心底的抑鬱之氣。但是因為下雪的關係,所有的軍事訓練都已經停止,四周一片死寂。

若不想這麼繼續混亂下去,去找炎問清楚是直接又徹底的方法。不過,煙雨的死始終是炎的心病,這讓他難以啟齒。對始終因為妹妹的死而耿耿於懷的炎而言,無論是煙雨以月的身份活下來,還是煙雨真的已經離開人世,對他來講都是悲劇。如果想搞明白,只能旁敲側擊了。

距離需要回到王身邊去的時間還有一會兒,題雲飛快地跑向馬棚牽出王賜予的黑雲馬,直奔北村。伏在顛簸的馬背上,激烈的馬蹄彷彿一下下踏在他焦慮的心上。

正好炎家有僕人披著蓑衣手握笤帚打算在雪積起來之前把雪掃好,不料一開門卻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被嚇得啞然無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待他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卻是題雲高高地騎在馬上,冷眼看著他。

題雲停在炎家門前,並不下馬,只是望著大門。大雪飄落,擦過他的黑衣和紅色的雲劍,黑雲馬的馬鬃也掛上了雪珠。他眼神森然,巋然不動,如果不是馬鼻冒出的熱氣,真叫人疑心他是否己化為一座冰冷的騎士雕像。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彷彿要把所有的疑問和不可說的心事深深埋入心底。如果不是僕人開門掃雪發現他,真不知道他要這樣待到什麼時候。

僕人連滾帶爬地起身,連拍掉屁股上雪的工夫都沒有,趕忙跑到題雲的前面。

「哎喲!是您叫門我沒有聽見嗎?都是下雪的緣故!讓您在大雪裡待這麼久真是太冒犯了!」

題雲冷冷地說:

「我不曾叫門。」

他跳下了馬背,僕人馬上殷勤地去抓韁繩的時候,黑雲馬卻冷酷地避開他的手,向主人靠過去。題雲親自把韁繩遞給僕人,安撫了一下馬臉,才讓倔犟的黑雲馬由著僕人的牽引前行。

「把它身上的雪都撣掉,讓它暖暖身子。」

下人以敬畏的眼神看著黑雲馬回答道:「是的,當然了。」

看到題雲和馬一起走進大門的小僕人飛快地跑向廂房,氣喘吁吁地向炎彙報道:

「主人,題雲騎著黑雲馬來了!」

正在埋頭看書的炎聽到下人的稟報之後驚訝無比,馬上敞開了廂房的門。如果不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兒,題雲可從來都不會騎著黑雲馬過來的。況且在這種下雪天來訪,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炎走進廂房,一眼就看到了題雲的身影。下人為了去看黑雲馬早已跑得不見人影了。題雲看到炎,低頭打了聲招呼,來到炎面前。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題雲看到一臉驚疑的炎之後,才省悟到自己的訪問過於突然。

「我剛好路過,所以順便……」

他過於慌亂,隨便找了個借口,可惜這借口太過拙劣,炎也只能先讓他進屋。

「先進屋吧!」

題雲走上台階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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