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濕月

急促低沉的腳步聲驚擾了四周的寂靜,偏僻圍牆的陰影處不時傳來奇怪的耳語聲。

「那裡也沒有找到嗎?」

「是的」

「總共不到巴掌大的溫陽行宮,經過這麼一場翻騰,竟然還找不到……」

話音未落,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來人一臉驚慌,壓低聲音說道:

「那裡也沒有,就連雲劍也沒有發現,這到底是怎麼了?」

「噓!小聲一點,千萬別走漏風聲!」

話雖然如此,行宮的人們即使都沉默不語,也都已經單靠眼神的交流知曉一二了。

「車內官,這件事情到底該怎麼辦啊?」

慌裡慌張的腳步像下定決心似的,瞬間停了下來。

「主上殿下現在正在寢宮安寢,都知道了吧?」

那些事一直都掛在心裡,自從離開漢陽來到這裡,王的臉上始終愁雲滿布。為了觀看此番王的巡查特意聚齊而來的百姓並不太多,而在這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居然都是衣著齊整,一臉紅光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捂著肚子,看似飢餓的百姓,更沒有一臉病態,蹣跚前行的百姓。地方官為了歌頌功德,溜須拍馬,幾乎都把嘴皮子磨腫了,然而龍顏大悅並非易事,王還是緊緊的綳著嘴角,不露一絲微笑。車內官深深的嘆氣,步履沉重的向前走著。

「哎,車內官嘆氣的聲音都好像傳到這裡來了。」

暄一臉凝重的說著,視線也飄到了不遠處的市井。一個全身髒兮兮的男孩,進入了王的視線中,男孩雙眼無神,小腿和雙肘處明顯可以看到有淌出的膿水,他衣著襤褸,都不能遮蓋他的身體,特別讓王心酸的是,這般模樣的孩子並非只有小男孩一個,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儘是這樣的孩子,偶爾也能看到破衣爛衫,佝僂這腰身踽踽前行的老人——這些都是最為平凡的面貌,每個人的身後只不過拖著一個無力的影子而已。

暄則不同,無論何時,他都有兩個影子,一個長長的拖在地上,和他的行動保持一致,另外一個則比樹還要堅定,一直跟隨在他一步之後的地方。不遠處矗立的黑影,移動著腳步近身上前,向暄提醒著:是時候該回去了!暄聽到這番提醒的話語,回答道:

「沒關係,現在他們肯定會編出一個理由,說我已就寢。」

從暄說出的話語中,黑影感覺到了王的顫抖。他知道王是因為看到民間的這幅景象才會有觸目驚心的感覺。於是,他也沒有再催促第二次。

暄邁步走到一個小攤販前,慢慢地彎下腰神。此刻,大部分的商鋪都已關門歇息,只有這個小攤前零星的擺放著寥寥數件編織精細的物品。小攤販像是餓了好幾天的樣子,一臉萎靡不振的表情,沒有一點想要做生意的勁頭,看到暄進來後,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順勢又扭頭盯著自己大腿下方——有個賣舊布料的上年歲的女人蹲坐在那裡。

當暄的視線停駐在這位瘦削的女人的手背時,嗖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們身後飛快的穿過去,與此同時,本來令人作嘔的鄉野之氣中,像是有一縷香氣,瞬間從眼前掠過。暄一臉驚訝,猛地抬起頭來,定睛看著面前的攤販——那香氣不像是從面前這個用竹子編織的籃子中傳出的。暄急忙轉過身去,向四周急促張望著:奇怪,四周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黑影湊到暄的身邊,依然保持著慣有的沉默,但眼睛裡卻透出好奇,與關切,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你可知道剛剛過去的是什麼?我明明感覺到一股香氣……」

題雲和小商販同時抬頭望向暄,兩人的神色似乎同時在說:他們什麼也沒感覺到。暄用右手捂住自己左側的胸膛,像被什麼迷住了似的,開始迅速的朝香氣飄來的方向走去,題雲連忙擋在王的面前。

「稍等,待我先確認一下那邊的情況。」

暄隱約看到前面拐角處,有一個女人的衣角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暄一把推開題雲,闊步追了上去,可是拐角處什麼都沒有,甚至連風吹動的痕迹都沒有。至於女人的白色衣角,想必更是暄的幻覺而已,但暄的腳步卻一直沒有停下來,像是沒什麼東西吸引著似的,一直堅定的向前走去。題雲見勢,連忙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與此同時,一片烏雲也悄悄地跟在了他們的後面,離開村子不久後,他們果然被突如其來的毛毛細雨擋住了前行的腳步。

暄和題雲邁步走到一顆大樹下避雨,事實上,這棵樹的葉子已經脫落了一大半,所以單就避雨來說,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題雲銳利的雙眼凝重的望著村莊的方向,他們已經走出來很遠了,看樣子這時候返回去是很難了。題雲的視線重新轉移到了暄的身上,王那淺青色長衫的肩部,顏色已經開始加深,幸虧有巨大的紗帽,才沒有淋濕臉龐,越來越低的氣溫,讓人的心情很容易變得沉重。

「殿下,是哪種香氣呢?」

「難道你沒感覺到嗎?」

雖然題雲的臉部沒有絲毫的表情,但暄卻從他重複的提問中感覺到他並沒有聞到任何香氣,題雲感覺不到的東西,暄更沒有理由能夠感覺得到。這樣說來前面看到的白色衣角,這應該是幻影才對。

「不知道是哪種香,像是痛楚一般,令人久久難忘的香……」

暄打破了因為水汽弄皺的沉默表情,仔細地端詳著題云:他是背上背著硃紅色的長佩刀,腰上也配著黑色長佩刀的黑影。與戴著紗帽的自己不同,雲的那頭沒有綰髮髻一直垂到腰際地長發,已經被毛毛細雨一點點的浸濕了。

「不管怎樣,因為我的固執又讓你陷入困境中了。」

暄邊用手掌接著落下的雨滴,邊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雖然雨下的不是很大,但不一會兒,整個手掌馬上被雨淋濕了。

「原本以為是一場毛毛細雨,所以沒怎麼放在心上,可是雲啊,看來這場雨不會輕易停了。」

題雲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低垂著頭緊閉雙眼,主意周圍的動靜,這時望著遠處的暄突然發現了山腳處隱約透著一道亮光,不禁喜悅的說道:

「啊!我們暫時到那裡去避避雨吧!」

說完王頭也不回的闊步朝著亮光的方向走去,題雲睜開雙眼,牽動著兩彎濃濃的眉毛。見已來不及阻止王的腳步,於是警惕的望著四周,連忙跟了上去。

過了好一會兒,暄和題雲越來越接近這所房子的位置,但題雲總覺得這所房子看上去有些異常:齊腰的石牆牢牢地守衛著整齊的草房,高高的大門上居然還有瓦檐,這一切看起來並不協調,暄低聲說道:

「雲啊,你上前去向房屋的主人打聲招呼。」

題雲並沒有回答,而是抬眼望著門瓦上方那些尖尖突起的竹子,枯黃的枝上系著長長的,一白一紅兩根布條,順著題雲的眼神,暄也抬頭望了望那兩根布條。

「那是什麼?」

「這是巫女居住的房子,我們不能進去。」

題雲的語氣相當堅定,像是拿把鋒利的劍砍斷了王想要進去的念頭,暄見勢也不堅持要進去了,題雲看著暄那蔓延著疲倦和寒冷之色的表情,深深地把頭低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房子裡面傳出人走動的聲響,題雲下意識的用手握住右側腰部的刀柄,不一會兒,腳步聲在大門前停下了,題雲握著刀柄的收堅定的使了一把勁,他從站在大門內側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刀的氣息,題雲渾厚的身影穿透的大門。

「裡面是誰?」

「應該是我先問外面的客人是誰吧?」

從回應的語氣聽來是一位脾氣很大的女人的倔犟的聲音。

題雲再次問道:

「女人怎麼能佩劍呢?」

裡面的聲音顯然無視題雲的提問,徑直說道:

「我們家小姐有請二位到裡面來!」

「我問你為何會有配劍?」

面對題雲咄咄逼人的提問,女人粗魯的回答道:

「好吧,我來回答您這無聊的提問,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只住著我們兩個姑娘,當然需要佩劍來保護我們的安全了,那麼你們到底要不要進來呢?」

暄偷偷地看了一眼題雲,說道:

「我們只是路過,一會就走,不必煩擾主人。」

暄雖然很想進去一探究竟,但是看到堅持不肯進去的題雲,隨即也放棄了想要進去的念頭,但是裡面的人似乎早已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又冷冰冰的甩出事先準備好的話語來:

「我們家小姐囑託我問問來客,是不是嫌棄寒舍簡陋至極,所以不願進來?試問:寒舍裡面溫暖的房間和大門外的冰冷屋檐,那裡才算是更好的選擇呢?」

暄的臉上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好奇笑意,此時此刻,他正站在大門前,頭頂上方便是微雨浸染後冰冷的屋檐,那位未曾謀面的小姐的一番話,使得他不得不進院一探究竟了。

「和冰涼的屋檐相比,溫暖的房間肯定是更好的選擇啊,那麼,在下就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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