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尾女

忙碌以及不忙碌的黎家人,不約而同的一愣,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往陰陽的方向走去。老一輩的臉上甚至浮現出程度不同的恐懼。

黎諾依也大為驚訝,「怎麼會選尾女!」「什麼是尾女?」我好奇的問,這個詞就算是對民俗學頗有研究的我,也從來沒聽說過。

「尾女是一種忌諱,只有在籬落村的老年人非正常死亡時,才會從他的親戚里選出一個尾女。出殯時,尾女要和棺材坐在一起,和屍體一同抬到下葬的地方。」

黎諾依心不在焉的解釋著。

「你的爺爺是非正常死亡?」我皺著眉頭。

我倆都親眼看到黎老爺子去世的,雖然他臨死時精神狀態很亢奮,可不論怎麼判斷,也屬於自然死的範疇才對。

「為什麼要選尾女?老頭子嗝屁的時候全都在場,死的在正常不過了。」

顯然,疑惑的不止我一個。其中黎諾依的三伯父就不解地沖陰陽喊道,表情十分激動,但更多的卻是恐懼。

他在恐懼些什麼?我將黎家遺老遺少的表情一個一個的觀察過去,竟發現老一輩的人大多都流露出害怕的情緒來。

陰陽不溫不火的道:「最近籬落村發生了些什麼,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解釋了。」

這句話頓時讓所有反對以及疑惑的聲音戛然而止。大多數人都沉默下來,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眯著眼睛,腦袋不停的分析著這番對話。最近的籬落村肯定發生了些怪事,不但和黎老爺子的死有關,而且會令村裡人惶恐。至於黎諾依身上的詛咒,也是近期發生的,會不會和陰陽口中的某些事情有聯繫呢?「一定要選尾女的話,那就選吧。」

三伯父頹然的低下頭,嘴裡一直都在咕噥些什麼。

二姑姑突地眼睛一亮,「尾女似乎都要兒女輩以下,沒有結婚的年輕女子吧?可惜了,我家只有兒子。」

「對啊,真可惜了,我家女兒已經嫁人了,其實當尾女還是很盡孝心的事情。」

聽到二姑姑的話,又使一群人不符條件的人如釋重負。

「太小了也不行,不懂事,恐怕會把好好的葬禮儀式弄得一團糟。」

另一群人見勢,立刻撇清條件。

許多人就這麼起鬨著,說著說著,不約而同的向黎諾依看過來。

「孫女輩裡邊,似乎就只有諾依符合條件了。」

三伯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得意的表情溢於言表。

黎諾依臉色一變,將我的手抓得更緊了,「我已經結婚了。」

她指了指我,「其實我和阿夜在回來前就在加拿大登記過,夫妻間什麼事情也都做過。我不純潔了,我已經為人妻了!」她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了這番令人羞恥的假話。

「沒有在老家辦過婚禮,就不能算結婚。」

三姑姑擺擺手,以不容抗拒的討厭語氣說,「老頭子最疼愛的就是你,他死了讓你做點犧牲都不行。現在的年輕人,簡直是太沒道德、太沒有良心了。」

「我!」黎諾依的言語就算在靈巧,也被她這番話給哽得沒了聲音。百善孝為先,被親人用大義給壓下來確實難以辯解。特別是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對立面,有意整你的情況下。

「這樣不太好吧。」

總算有人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是那個上門女婿吳盛澤,他摸了摸後腦勺,還是那份憨厚的模樣。

「不論怎麼說,既然小侄女已經結婚了,而且她本人也不願意,就不要在強人所難了。我女兒雖然才六歲,不過還算聽話,就讓她當一次尾女,盡點孝心吧。」

這番話說的有情有理,但是卻將黎諾依的所有拒絕空間給封殺了,如果真讓吳盛澤的女兒做了尾女,恐怕整個籬落村的人在背後會用口水閑話將黎諾依說得沒辦法做人。

在這個股份一直都和土地掛鉤的地方,失去了當地農民的支持,就等於失去了公司的份額,沒想到那看似憨厚老實的吳盛澤,居然那麼惡毒。

「算了,還是我來當尾女吧。黎家小一輩里,確實只有我才能勝任。」

黎諾依頹然的擺擺手,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樣。

陰陽順勢接過了話:「那好,既然尾女已經確定了,我們現在來分配守夜時間,以及確認下葬的日期。」

他拿出剛畫出來的黃道吉凶圖,在桌子上鋪開:「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黎老爺子的屍體要等到六天後才能埋葬。守夜的話,先從兒子代開始,明晚是孫子輩。每個輩分一天,大家輪流著守,直到屍體埋下去為止。至於沫沫、灰灰、塵塵那些輩分,由於年齡太小,就不參與了。」

沫沫、灰灰、塵塵是南方一些地區特有的輩分稱呼,孫子輩的兒女叫沫沫,沫沫的兒女叫灰灰,灰灰的兒女叫塵塵。

黎老爺子去世的年齡並不算大,有一些「沫沫」的小輩年齡還小,根本不懂得葬禮是什麼,也確實不適合派去守夜。

收起自己的行當,陰陽似乎準備離開。

「就這樣,明天早晨七點我再過來。除了今晚守夜的人,其他閑雜人等都散了吧。陽氣太旺,會讓老爺子的魂魄不敢回來的。」

除了黎老爺子的兒子女兒那些人,其餘人都依言離開了,偌大的庭院從原本的熱鬧中解脫開,顯得極為冷清壓抑。

我們也走出了老爺子的舊宅院,站在不遠處,望著周圍的黑暗,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裡。

「我們今晚在哪住?」我問。

黎諾依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我,「父母在這裡有一處宅子,自從他們死後我就再沒回去過了。現在,也不想回去,冷冰冰的,這裡所有的一切,人,包刮建築,都令我厭惡。」

「那我們去車上勉強過一夜吧。」

對那種心情,我很能了解。畢竟,自己和她在某些方面其實是同一人。

「那睡著多不舒服。」

她略一思考,精神雀躍起來,「你不是帶了野營裝備來嘛?我們在中間的樹林里搭帳蓬吧。這輩子還從來沒睡過帳蓬,一定很有趣。」

「行。」

我答應了。默默的看著這個堅強的女孩強打精神,努力為著自己的命運抗爭的模樣,心裡微微一痛。

我倆走到越野車前,將野營用具卸下來,背到了不遠處的樹林里。她坐在野營墊上吃著帶來的零食,我利索熟練的把足夠容納四個人的巨大帳篷搭建起來,又撿來估樹枝,點燃了一堆營火。

野營的氣氛頓時便了出來。

「阿夜,累了一整天,要不要吃點宵夜?」紅光映照在臉上,黎諾依漂亮的臉龐隨著火焰一明一暗。她那湖水般的雙眼一閃一閃猶如天上的繁星,就那樣恬靜的望著我,輕聲問道。

這時候我才發現,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除了些沒營養的零食,還真沒有吃過一頓正常的飯菜,於是點頭,「確實有些餓了,睡覺之前,吃點東西也不錯。」

「我給你做。車上還有些真空包裝的蔬菜和肉類,足夠了。」

黎諾依高興地點頭,她在火上架起鍋,倒了些礦泉水進去煮,然後又翻出食物來準備處理。

我坐在火堆旁,一邊看著她忙碌,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籬落村所謂的尾女應該沒那麼簡單吧?為什麼誰都不願意做?對於此,你是不是有東西瞞著我?」黎諾依正忙上忙下的手猛地一顫,她抬起頭,笑得很不自然,「哪有,尾女沒什麼大不了,誰都不願意做,只是覺得不吉利罷了。」

「真的?」我看著她,直到她滿臉通紅的將頭低了下去「真的!」她頷首,卻還是固執的不願意說實話。

「算了,遲早我會知道的。」

我沒有再追問,拿起一瓶啤酒朝著肚子里猛灌了幾口。簡單的飯菜很快就做好了,泡麵里煮了些蔬菜和肉類,味道確實不錯。

吃完飯,我看了看手錶,已經凌晨四點一刻,折騰了那麼久,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可真的算一算,也不過才一個小時而已。人的生死,其實沒想像中的那麼複雜。

自己死後,也會那樣嗎?勾心鬥角的兒女後代們露出虛假的悲傷嘴臉,其實心裡樂開了花黎諾依這一代的孫輩們,根本不會替老人的死亡傷心哪怕一秒,他們只關心遺產以及自己的既得利益。

有這樣一群子孫,從某方面而言,黎家老爺子的死,或許是解脫也說不定。

搭建起來的宿營帳篷很大,一左一右有兩個房間,中間還帶著個小客廳。我將睡衣甩進去,吩咐黎諾依進右邊休息。離天亮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不論怎麼也要睡上一覺恢複精力。況且在籬落村裡,有許多我在意的事情需要調查。

她看了我一眼,溫順的拉開拉鏈,鑽了進去。

我熄滅了營火後,將手中的啤酒喝完,看著繁星滿布的夜空發獃。

這裡遠離城市,沒有污染,天幕上的星星彷佛沒有空隙一般,非常美麗。樹林里微風吹過,冰冷的空氣帶來的是一絲困意。在這個空氣清香甜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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