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決戰淮海

戰局已定,徐蚌戰役的國軍面臨完敗,主力部隊盡皆被殲或被圍,撤退和突圍成了他們最後的目的。解放軍各部並未開始慶祝,而是在大雪原上繼續狂奔,四處堵截,上面發了話,不讓一支敵軍衝出重圍。

老旦對此難以置信,只兩個月的時間,國軍八十多萬人竟然只剩下一片碎渣,蔣老頭子賴以自豪的五支主力部隊灰飛煙滅,這太快了,記得幾個月前那個瞎眼國軍長官還和自己說解放軍在兵力和武器上均處劣勢,這場戰役是拿雞蛋碰石頭,可最後這雞蛋居然砸碎了石頭。老旦征戰十年,沒見過這樣手筆的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役。解放軍的統帥們太厲害了,縱隊上下的官兵也是真不要命。這戰役打得真有點邪乎。

3營損失過半,但兵員補充源源不斷,除了新的俘虜,更有剛入伍的戰士,只是戰鬥力遠不如那些戰死的國軍老兵,好在戰役行將結束,老旦並不為此心焦,訓他們的日子長著呢,不急著這幾天。王皓卻有想法,他說就算打完了這仗,戰鬥並不會稀鬆下來,這麼好的局面,正是摧枯拉朽的好時機,國民黨還佔著半個中國,黨中央必不能讓他們有喘息之機,必須趁熱打過長江去,過了江,那才是真的勝利。

這話聽著有理,老旦卻不大舒服。王皓想抓緊掙功勞,趁著鍋還熱著要多炒兩個菜,而老旦可不想,那些顯赫的功勞,無非是更多弟兄和同志們血淋淋的命,當然,弄不好還把自己填進去。

全旅只能休整三天,之後便要開拔去南部,追擊縱隊打散的敵人。老旦在會後發牢騷,為啥不直接出發,早去早攔著。王皓又扮作諸葛亮,說定是有別的部隊拍了縱隊首長的馬屁,提前出發去揀桃子吃了。老旦伸著舌頭納悶:「你們共產黨也搞這個?」

「換了身皮,你以為差到天上地下?」王皓低聲說,「但這話你知道就行了,給我爛肚子里。」

老旦連夜向團部遞交了戰鬥簡報,領回來一串被改造了一禮拜的俘虜兵。這些兵一看就是稀鬆軟蛋樣兒,定是其他連隊挑剩下的。老旦讓王皓也看了,他才不在乎,照單全收,再熊的俘虜兵到了立功連,把國軍衣服反穿了,打仗一樣不要命。團長說後天會有一個整編連隊補充過來,戰鬥力據說很強。老旦呵呵笑了,莫非又是哪一支國民黨的隊伍?

弄完一堆破事兒,老旦總算能睡個大懶覺,一大早睡成個豬樣,呼嚕聲震得帳篷亂抖。棉被讓他捲起來,夢裡正抱著蹭來蹭去的,卻被一雙粗魯的手推了起來,睜眼一看,竟是滿嘴燎泡的陳岩斌,頓時火氣上冒。

「哪個讓你進來的?楊北萬!你的兵干球啥吃的?老子剛睡了四個時辰,你干球啥哩?」

「他……他非要進來,我擋不住啊……」楊北萬頭上還纏著繃帶,指著陳岩斌一臉委屈。

「老旦,咋見了我就像見了瘟神似的?我又不是你家蔣委員長,沒長那難看的倭瓜頭,莫不是我攪了你的炕頭夢?發火發明白,別呲噠你的小兵。」陳岩斌也不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破爛的木椅子本不結實,被他坐得嘎嘎響。

老旦探出手一把將他拎起來,沒好氣地說:「起來起來,俺就這麼一把凳子……俺是國民黨,蹭不起你這老八路,有事兒說事兒,沒事滾球,俺伺候不起。」

「得啦!臉拉得和驢球似的,跟娘們兒一樣慪氣,瞧你這出息。老子大清早來尋你知道為啥?餓了兩天了,沒見你給我送肉去,說話不算數,我可不像你這麼小氣,帶著酒就來找你了!趕緊起來,四個時辰你還沒睡足?你這樣不中,革命軍人一天睡兩個鐘頭就夠了……」他說著就來拉老旦,活生生拽起來。

老旦只穿一條褲衩,夢裡剛還硬得棒槌一樣,他一把推開,拿被子牢牢蓋住,故作憤怒道:「誰雞巴稀罕見你?你餓死關俺啥球事?要不是總攻提前開始了,你的陣地能守得住?給你買肉?俺這兩天還沒吃上!天天只有饃和紅薯稀飯,連個油星兒都聞不到,剛才夢裡剛啃上一條豬肘子,就被你個球攪和了……」老旦知道自己裝得不像,晃著腦袋又說,「俺的傷員多,有一點肉都讓他們吃了,你看咋辦?」

「沒肉吃?那怎麼行?呵呵,你這一臉菜色真球難看。喏,我今天就是給你解饞來了,抬進來!」

帘子一掀,兩個兵抬著一個筐鑽了進來,陳岩斌牛哄哄掀開蓋著的棉花套子,熱氣騰地冒出來,竟是滿滿一筐熟牛肉,掛著黏黏的醬色,帶筋兒的肉亮油油的,真箇是濃香四溢。戰士還拎著兩罈子燒酒,泥封的瓶口打著山東刀燒字型大小,一看就是好貨。老旦啊呀一聲彈起來,胃裡像投入一顆炸彈,炸得酸水四溢,口水直涌。他伸出一爪正要下手,猛然覺得不對勁,手停在半空,疑惑抬頭,瞪著陳岩斌說:「干球啥?前些日子你還瞧不起咱們?今兒個幹嗎上貢?」

「你說啥呀這是?眼珠子都掉出來了還裝蒜?老旦,我老陳打仗沒怕過誰,佩服的人也沒幾個,你的連隊能打下李庄最難啃的那塊陣地,還守了那麼長時間,就憑這一點,我陳岩斌佩服你。我的營那時打得有點收不住,佯攻佯攻,卻佯出火氣來了!就和對面的敵人攪和在了一起,差點忘了鐘點。你替我多守了20分鐘陣地,犧牲了不少同志,堅持等到我們接應上來。沖這一點,我陳岩斌欠你的情。今天既是來向你賠不是,也是來和你交朋友的,這些酒肉是一點心意,也都是從副團長那兒搶來的。我老陳是個爽性子,今天就是要跟你喝個一醉方休,交個生死朋友,中不?」

老旦對這個陳岩斌只是義氣芥蒂,哪有什麼真氣?解放軍里這號土包子多了去了,兩眼朝天瞧不起人,更是瞧不上俘虜兵,這有啥?老旦還瞧不起換了衣服的漢奸呢。見這傢伙竟沒虛的,這般誠意加上這筐牛肉,什麼都能忘到爪哇國去。老旦心下大熱,臉上還黑著,手卻已經抓下去,一塊大肉便塞向嘴裡。

「等下,等下,說明白再吃,說明白再吃……」陳岩斌去捉他的手,老旦早大啃起來,二人相視大笑。

「老雞巴旦,一兜子國民黨的壞水兒,還真以為你有骨頭不吃。」陳岩斌又坐在了椅子上,自顧自抽起了煙。

「北萬,去叫教導員來,說有貴客到了。」老旦嚼著牛肉說。

「他一早就去團里辦事去了,不在。」

「哎呀,中了!就咱倆往一塊喝吧,他是管紀律的,他要在咱倆怕就不能放開喝了……來來來,出去撒個尿洗個臉,回來咱就開始喝……小同志給我們找倆杯子來。」

多少日子沒這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了,雖是一早,可老旦仍吃得渾身流油。幾個戰士聞著腥了,有的探頭探腦地蹭過來。罵歸罵,老旦還是分出了幾塊給他們,剩下的多半筐抬去廚房,全部留給傷員。

「好肉啊,自打到了徐蚌,還沒吃過這麼好的牛肉。」老旦拍著肚子舉起杯。

「那是,我跑到團部伙食房裡,從鍋里自己挑的,當然不會挑差的。」

沒多久,一斤燒酒,幾斤牛肉便下了肚,二人喝得敞胸露懷,醉眼惺忪,大冷天兒脫得只剩下了小襖,仍在熱氣騰騰地一杯杯乾著。

「老陳啊……俺老旦打仗也不少了,可有些事兒俺還沒琢磨明白……你說為啥……咱……解放軍打仗……就這麼厲害哩?這好傢夥……國軍八十多萬人哪,咋的眨眼就被咱們包了餃子,抓了幾十萬俘虜,解放軍這股子勁頭打哪兒來的哩?」

「老旦……嗯……你當初參加國民黨是咋想的?」陳岩斌像是早知道他要這麼問一樣,他放下肉,在腿上支起雙臂,認真地看著他。

「不是沒辦法么?被國軍拉了去打鬼子的……那個時候俺也不知道還有共產黨啊!」

「沒跑?」

「哪能不跑?可哪裡跑得掉?後來和弟兄們熟了,就不跑了,認了算球了……」

「那打鬼子你玩命不?」

「那當然了,跟鬼子還客氣個啥?」

「你說你這是為個啥?」

「為個啥?那小鬼子不打出去,咱們咋能回家呢?老婆孩子都在鬼子地界兒,心裡沒個底哪!」

「你家要是在後方,比如說重慶西面,你還去打鬼子么?」

「這個……這個俺沒想過。」老旦撓了撓頭。

「那你說這國民黨打內戰又是為個啥?」

「這個么……一個天上不能有兩個太陽吧?鬼子跑了,半個國家空落落的,大家都來搶,不打才怪哩?」

「你家窮不?」

「窮,不過還能吃上飯,年頭好時半個月能吃上一次白面,鬼子來之前還行,能吃飽,趕上風調雨順還能有點餘糧哩……」

「我家不行,沒飯吃,鬼子來之前就沒有,鬼子走了之後還沒有。一家六口人只一畝多地,還總有災情,我老父親就是餓死的。國民政府下來賑災,給的都他娘的是爛穀子,吃下去就拉稀。他蔣介石國民黨打內戰,打贏了咱家還是沒飯吃,可是共產黨來了我們村,就有飯吃了,四畝多地一分下來,樁子一敲,再窮的人力氣一出,那以後管保有飯吃。自打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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