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戰餘生

停歇了一天,日軍吃飽喝足,大炮飛機敢死隊又開始了。他們扔來大量的炸彈和燃燒彈,開始有針對性地扔,然後是漫無目的地扔,但這瞎扔卻是有效的,一個城熊熊地燒起來。虎賁將士們成了炭爐子里的紅薯,往哪邊兒去都是火。十月都要過了,這麼大冷的天竟烤死個人。死在火焰里的戰士自不在少數,老旦看著已成火海的東門,不用問也猜得出,活的死的在那兒的,八成都燒成灰了。

幾乎燒成炭球兒的海濤從東門跑了回來,背著一個五官燒煳的匪兵,玉茗生起氣來,問他的排呢。海濤搖了搖頭。

「那你怎麼回來了?命令是啥你忘了么?」玉茗竟毫不給臉。

「燒得待不住了,這時候鬼子也過不來,給我五個人,再給點彈藥,我還打回去。」海濤的腦袋也燒禿嚕了,一皺眉嘩嘩掉灰,「我看見鬼子組織了敢死隊,頭纏著布條子,都端著機槍,多給我們點手榴彈。」

老旦拍了拍陳玉茗,對小色匪點了點頭,小色匪忙搬了一箱子彈和手榴彈給他,陳玉茗從預備隊里叫了五個戰士,海濤只喝了口水,對老旦敬了禮。

「我也去我也去……」朱銅頭站出來了,鋼盔戴不下,扣了個小號的鍋。老旦笑了下,沒攔著他。海濤拍了拍他的臉,給他身上掛滿了手榴彈,大夥都知道他扔得准。老旦沖他們點了頭,這七個人便出發了。

「還有多少兵?」老旦問小色匪。

「各排剛才統計,還剩三十九個。」小色匪立刻回答。

「黃家沖的兵還有多少?」

「二十三個。」

「留好,掰著用。」老旦說。

今天真是緊要關頭,師部直接給各作戰單位送來命令。鬼子正從四個方向同時進攻,兩個方向都是敢死隊,擺出了決戰架勢,虎賁已經被全線壓進城裡,四條防線上有一條被日軍突破,鬼子湧進城中,全線便將崩潰,命令:死守每一條防線,哪怕戰至最後一人、最後一彈,不許後撤一步,貪生者,殺無赦!勝利生還者,每人大洋五百塊。

「余師長好財主,一人五百啊,搬都搬不動啊。」二子看著命令,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還不如每人給五百顆子彈。」玉茗陰陰地說。

老旦給玉茗遞了杯水,他不喝,老旦堅持,玉茗便接過去,一仰脖喝了:「旦哥,守不住了。」

「也跑不了了。」二子扔下一紙命令,頗不滿地插上一嘴。

「那咋的?投降?你個球的!」老旦惡狠狠瞪了他,「廢話別說了……這是咱們最後的防線,你把機槍都安在這兒……」老旦指著一條壕溝說,「二子,你再去一下團部,就說東門太難,怕頂不住,今天必須給咱們幾發重炮,關鍵時候,哪怕一發都好。」

二子點了頭,閉了嘴,戴上摩托帽就去了。老旦餵了鴿子,讓玉茗寫了個紙條,裝進鴿子腿上的小桶,輕輕一拋,鴿子在天上轉了個圈,正要往西邊飛,遠處打來一槍,竟將它敲了下來,老旦暴跳如雷,媽個逼的鬼子,連個鳥也不給放?

老旦和陳玉茗帶了七八個人來到東門的陣地。大火稍歇,牆磚燒成碎塊,土坯燒成齏粉,前日還滿地橫斜的屍體灰飛煙滅。滿眼是燒透的黑色,天空也是黑的,久不散去的煙霧黏黏地流動著,老旦猜那些戰死的戰士們就在天上飄著,戀戀不捨地在半空觀戰。常德是生是死,是輸是贏,就要在這黑色的天空下呈現分曉。

東門陣地人影全無,老旦頗感驚訝,海濤七個這就沒了?鬼子在遠處集結,人堆里鑽著綠色的裝甲車。老旦正要喊海濤,卻見前面地面上幾個黑乎乎的東西動起來,褐色的瓦礫中伸出一隻手沖他揮著。老旦登時明白,大家就在這裡,在地面之下披著燒焦的偽裝在等著鬼子。陳玉茗給老旦指了一下,朱銅頭趴在不遠處一個彈坑裡,身上披了幾條麻袋套子,坑裡堆滿了鬼子的手雷——這小子來這麼一會兒就偷了死鬼子的東西。

瞎打一通迫擊炮後,鬼子的三輛裝甲車上來了,它們的履帶捲起焦土下的黃土,混成說不清顏色的土浪。它們本來並排著,但走近之後廢墟狹窄,便不得不排起了隊。它們定以為這邊已經燒成了烤肉,開得彎都不拐。第一輛囂張地過了防衛戰壕,第二輛緊隨其後,第三輛卻沒那麼好運,幾個方向來的燃燒瓶讓它變成了火球,扭來扭去撞在一頭炸死在牆上的牛身上,牛肚子豬尿泡一樣爆了,一肚子蛆和爛下水噴澆在上面,差點澆滅了火。老旦吸了口冷氣,為那裡面的鬼子噁心得要吐。果然,車裡的鬼子哇哇叫著跳出來,一落地就挨了黑刀。前面過來那兩個車愣著沖,機槍胡亂掃,一個掉進了蓋著草席的坑,那坑挖得夠黑,看著不大,卻深不見底,它王八樣肚皮朝天,鬼子只能等著慢慢餓死。最後一個顯然慌了神,原地轉著開火,等著後面的鬼子,可旁邊的地里猛然站起一人,掄圓了一根鐵棍砸在它的機槍上,裝甲車裡登時一陣慘叫,機槍炸了膛,鬼子們好受不了。這人又將鐵棍死死插進履帶,猴子樣爬上去,拉開褲門就掏出雞雞。

「鬼子,喝你爺爺的尿嘿哦!」老旦這才認出是海濤,虧他這時候尿得出,那尿黃得和汽油一樣,像劃根火柴就能點著了。鬼子的敢死隊鑽出了煙霧,見了這一幕哇哇就沖,機槍在裝甲車上打出啪啪的火星,海濤來不及系褲帶就蹦下來。一片手雷飄乎乎飛去,前面的一大群鬼子炸得前仰後翻。可直到這時候,戰士們仍沒有開槍,子彈金貴,他們要放到眼前七八步才會開火。朱銅頭是最來勁的一個,他扔的手雷幾乎直著飛,非要砸著鬼子的腦門似的。這廝膀大腰圓臂力過人,旁邊有個弟兄給他遞手雷和手榴彈,那手雷飛得呼呼的、准準的,半空就炸,就這麼一個夯貨,端機槍衝來的鬼子就被炸死一半兒了。

「早知道斗方山就帶著他,這兔崽子是人肉平射炮啊。」陳玉茗感嘆道。

「銅頭哥往左扔一點,還是那麼遠,嘿呦,你好像砸在小鬼子頭上嘿!不對!銅頭哥,這個我忘拉弦了,再來一個!」

朱銅頭扔得性起,頭頂著鍋光了膀子,這打小練就的石頭打狗的本領,和二子真有一拼。為了炸到躲在牆後面的鬼子,還扔出去兩個高拋的,炸得鬼子嗷嗷叫。這不要命的敢死隊也不是傻子,一聽見那邊一個殺豬一樣的吆喝聲響起,他們就趕緊挪窩了。

兩挺藏在暗處的機槍開火了,老旦只見一個爛井蓋子下突突冒氣,卻看不見機槍手,這幫傢伙都成了土行孫。一大群鬼子被打死了,後面的仍看不到這挺機槍。四十米開外上來了第二撥,卻沒再扎紅頭繩。

「注意保持隊形,不要都擠在一條線上,三個兩個的到彈坑裡去,注意去撿鬼子的武器彈藥,水壺也要,手雷更要,朱銅頭!你給我扔得悠著點,別光顧了過癮!海濤你再敢上坦克車撒尿,俺先割了你的雞雞!」

老旦叫喚了一陣,弟兄們都應了,他們滿地亂竄了會兒,就又藏得老旦看不著了。

「鬼子沒有下去的意思啊!」陳玉茗說。

「那是!聽說他們屁股後面有督戰隊呢。」老旦揪過大薛,指著一個當官的,「把這小子先敲了……」

大薛嗯了一下,蛇一樣爬去個高處,披上麻袋找著人。

「鬼子真是急了,迫擊炮也不打了?」老旦拉了下槍栓。

「先不要開火,等大薛敲了他們的頭兒再打!」玉茗大聲命令。

突然,兩架飛機從半空的黑煙中鑽出來,像要栽到地上似的。彈雨冰雹一樣灑下,幾個戰士被掃中,血肉如炸開般四濺。蒙著麻袋的大薛躲了一下,托槍的左胳膊連著肩膀咔嚓斷了,右腿也遠遠地飛去一邊。老旦大驚,卻見他沒動,左肩冒著血,右臂仍按著步槍,片刻之後砰地射出去。當頭的鬼子指揮官腦門中彈。一個戰士忙撲過去扶他,拿出骯髒的舊繃帶來要給他扎。大薛嗷嗷叫著,朱銅頭在旁邊坑裡大喝一聲:

「他讓你們去打機槍,別管他!鬼子上來了!」

說罷,朱銅頭就扔出一顆手榴彈。戰士們全部開火,子彈齊刷刷地射向殺來的鬼子,海濤劃拉來一支鬼子機槍,陣地上頃刻彈雨如蝗,血漫當空。陳玉茗撿回了大薛那半條腿,給他包好了,示意小色匪把他抬走。大薛不幹,一條腿還踹了小色匪個跟頭,他拍著步槍大喊:

「我不走!」

大家都聽到了大薛的話,竟一時不開火了,這簡直是見了鬼,沒見過喉嚨被子彈打飛了還能說話的人呢。朱銅頭先是一怔,哈哈大笑起來:「大薛!原來你裝啞巴裝了這麼多年啊?你當年洞房的時候,我們都在窗戶底下,一晚上也只聽你哼哼過,今天斷了條腿,把舌頭找回來啦?我替你謝謝小鬼子啦!王八羔子們!看傢伙!」

大薛呵呵笑著,讓小色匪往他嘴裡塞了半根煙,將步槍塞回了右臂,對小色匪示意著。這機靈的小傢伙立刻坐下,給大薛當起了槍架子。

陣地前的日軍麻袋一樣摞起來,可這嚇不住後面的鬼子,他們跨躍過來,步槍上了刺刀。前面彈坑的匪兵打光了子彈,一個掄刀就上,可只砍翻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