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前輩風範

楚留香沉吟著道:「如此說來,你也並沒有見到『水母陰姬』了?」

柳無眉嘆道:「我非但沒有見到她,連她的門下都沒有見到一個。」

胡鐵花道:「你是怎麼樣回來的?」

柳無眉道:「我也不知哀求了多久,鼻子里忽又嗅到另一種氣味,這次我嗅到的竟是香氣,彷彿是晚上從窗外吹進來的春風,又彷彿是母親懷中的乳香,我嗅到這香氣,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胡鐵花道:「等你醒來後,你已回到那菩提庵?」

柳無眉道:「不錯。」

她嘆息一聲,接著道:「我醒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幹了,那老尼姑正坐在我對面,手裡還拿著我剛喝過的那隻茶碗,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再問她,再求她,她就連一個字都聽不見了。」

宋甜兒只覺手腳冰涼,顫聲道:「你……你就好像做了個夢?」

柳無眉黯然道:「不錯,有時連我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真?還是夢?」

李紅袖也長嘆了一聲,苦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又不想到那神水宮去了。」

宋甜兒望著蘇蓉蓉,道:「神水宮……神水宮?那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

她這話雖是問蘇蓉蓉的,但不希望蘇蓉蓉答覆。

因為她知道蘇蓉蓉也一定回答不出。

大家又沉默了下來,心裡都有個問題。

神水宮真是像蘇蓉蓉所說的那樣,是個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呢?還是像柳無眉所說的那樣,是個充滿了神秘和恐怖的人間地獄?

胡鐵花又在摸鼻子了,喃喃道:「也許你們兩人去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柳無眉道:「天下只有一個神水宮,絕沒有第二個。」

蘇蓉蓉道:「我去的那地方就是神水宮,絕不會錯。」

她們的語氣都是同樣肯定。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若換了別人說絕不會弄錯,我也許還不相信,但你們兩位姑娘既然說絕不會弄錯,那隻怕就……」

他忽然頓住語聲,瞪著柳無眉道:「你到了那地方,連一個人都沒瞧見,怎知道那地方就是神水宮呢?」

李紅袖也立刻接著說道:「是呀!你怎知菩提庵里那老尼姑,一定會將你送到神水宮去呢?」

蘇蓉蓉眼睛裡發出了光,也搶著道:「是誰告訴你,要到神水宮去,一定要先經過那菩提庵的?這件事說不定根本就是那人做出來的圈套。」

柳無眉道:「圈套?」

蘇蓉蓉道:「不錯,圈套。」

她接著道:「那人說不定和他……和楚留香有仇,所以故意設下這圈套來騙你,菩提庵那老尼姑自然也是和他串通的。」

胡鐵花拍手道:「一點也不錯,他們這樣做,就為的是要你殺楚留香,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將你送到神水宮去。」

李紅袖道:「你喝了那杯茶後,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她們隨便將你送到哪裡去,你反正都不會知道。」

柳無眉沉吟著,緩緩道:「姑娘們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

李紅袖道:「這自然很有道理,你去的那地洞,說不定就在菩提庵的下面,你聽到的聲音,說不定就是那老尼姑在說話。」

柳無眉嘆了口氣,道:「可是,這件事既然有關我的生死,我又怎麼會隨便聽信別人的話呢?指點我這條路徑的人,我自然很能信任他。」

胡鐵花嘿嘿笑道:「太信任別人的人,都是要倒楣的,這道理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才是。」

柳無眉紅著臉垂下了頭,道:「可是這個人……這個人絕不會說假話。」

胡鐵花道:「哦?已有很久未曾見到不說謊的人了,我倒想瞧瞧這人是誰?」

柳無眉道:「他老人家便是武林中人稱『君子劍』的黃魯直黃老劍客,我想各位多多少少總該聽說過一些他老人家的事迹。」

胡鐵花立刻說不出話了,只因為他也知道,天下若有一個不說謊的人,那人必定就是這位「君子劍」黃魯直。

李紅袖忍不住道:「她說的不錯,這位黃老劍客倒的確不愧為誠實的君子,生平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謊話,最難得的是,他不但對朋友以誠相待,就算對他的仇敵,也一向是實話實說,從來不肯說謊的。」

宋甜兒拍手笑道:「我們的李姑娘又想將她肚子里的學問賣弄賣弄了,她倒的確裝了一肚子的掌故,說起來真能令人聽出耳油。」

她說的雖是「官話」,但卻半生不熟,簡直比廣東話還難懂,柳無眉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不過心裡有些奇怪:「這位李姑娘年紀輕輕,『君子劍』闖蕩江湖的時候,她只怕還未出世哩,但聽她的口氣,對『君子劍』的往事卻像知道得很多。」

卻不知李紅袖非但對「君子劍」的往事知道得不少,江湖中成名人物的事迹,她也很少有不知道的。

胡鐵花也忍不住問道:「你說黃老劍客對仇敵也不肯說謊,這我倒有些不懂了。」

李紅袖道:「你和人動手時,對方若問:『你最拿手的是什麼功夫?最厲害的是哪幾招?出手時準備用什麼招式?』你肯不肯告訴他?」

胡鐵花大笑道:「兵不厭詐,和人交手時,講究的就是虛虛實實,才能令對方無法招架,自己若先將自己的底細都抖露出來,還和人打什麼架。」

李紅袖道:「別人若問你這些話,你絕不肯告訴他吧!」

胡鐵花道:「那人若是我的對頭,我自然不肯告訴他,可是我的對頭也絕不會問我這些話,因為他知道我沒有發瘋,我就算說了,也絕不會是真的。」

李紅袖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絕不肯說的,就算說了,對方既不會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黃老劍客和人動手時,別人無論問他什麼,他有一句就說一句,而且說出來絕不更改,他若說最後是準備以一招『飛鳥投林』去削對方的頭巾,就絕不會用一招『玉女穿梭』去刺別人的胸膛。」

胡鐵花怔了怔,道:「這樣和人交手,豈非必定要吃大虧么?」

李紅袖道:「不錯,黃老劍客就因為這緣故,平生也不知吃過多少次虧了,只因別人知道他這脾氣後,要和他交手時,就一定要先問清楚。」

胡鐵花道:「黃老劍客固然是功力深厚,別人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麼招式,也無法招架抵擋,但若遇到和他功力相若的人,豈非等於已不戰而敗?」

李紅袖嘆道:「正是如此,所以有幾次戰役,黃老劍客明明應該勝的,卻反而敗了,但也就因為他是位誠實君子,所以別人縱然勝了他,也不忍傷他。」

柳無眉接著道:「何況,黃老前輩以誠待人,所以好朋友極多,江湖中老一輩的英俠,差不多全是他老人家的知交,所以就算是他的對頭,也不敢傷他。」

她長長嘆了口氣,道:「各位請想想,這種人說出來的話,我能不相信么?」

胡鐵花苦笑道:「如此說來,你去的那地方也必定是神水宮,絕不會錯了。」

蘇蓉蓉默然半晌,嘆道:「只可惜黃老劍客此刻不知在哪裡,否則我倒真想向他請教幾件事。」

楚留香一直在靜靜的聽著,此刻忽然笑了笑,道:「你想請教什麼事,不妨說出來,黃老劍客也許能聽得到也未可知。」

蘇蓉蓉瞪大眼睛,道:「他難道就在附近么?」

楚留香又笑了笑,卻不說話了。

只聽地道的石級上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

接著,就有三個人緩緩走了下來。

這三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的袍子,腰邊都懸著劍,胡鐵花立刻就認出他們正是方才和楚留香動手的人。

只不過現在他們已將蒙面的絲巾取了下來,三個人氣度雖同樣的沉穩,但形貌卻大不相同。

當先而行的,是位眉清目秀,面如銀盆的老人,現在雖然已發福了,想當年卻必定是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眉間猶帶著怒色,似乎余怒未消,脾氣又顯然很剛烈,這人不問可知,就是名滿天下的「玉劍」蕭石了。

他身旁一人身材頎長,面容清瞿,幾乎比他整整高了一個頭,神氣看來很嚴肅,但目光卻很慈和。

此刻他雙眉微皺,彷彿有些心事。

後面還跟著一人,身材既不太高,也不算矮,容貌很平凡,很平和,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這三人中,只有他看來沒有那種名劍客懾人的風采,但也只有他神情最冷漠,令人不敢親近。

李玉函夫婦一見到這三個人,又倏地跪了下去,連頭都不敢抬起,那人也未瞧他們一眼,卻向楚留香抱拳一揖。

「玉劍」蕭石長嘆道:「老朽方才為豎子所愚,幾乎鑄下大錯,實已無顏再見香帥。」

楚留香立刻躬身道:「前輩言重了,在下怎擔當得起。」

那頎長老人也嘆道:「老朽平生自信還未做出過什麼負人之事,但此番……唉!此番實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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