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九十二章 扞衛者和背叛者

夜涼如水,月色清亮,神京城裡雞飛狗跳,亂成了一片。

在一干公卿大臣的簇擁下,建康帝親自上到城頭查看水勢。站在高高的城門樓上往下看,只見城外一望無垠的曠野竟然變成一片了澤國。往下望去時,那水面已經沒過了城牆一丈,在天上明月的映照下,粼粼波光無邊無際。視線所及的地方僅是一片茫茫,只有秦軍昔日所築的高台,如突兀聳起的小島一般,挺立在汪洋之中。

獃獃聽著嘩嘩的水聲,建康帝突然發現身後城中的喧嘩已經無聲無息了。他回過頭去,卻見到萬千軍民不知何時涌了上來,密密麻麻的站滿城頭。人們張大嘴巴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無不擔心著未來的命運。

水火無情,終是庶民最怕的東西。

看著那不斷上漲的水位,原本就對前景將信將疑的建康帝害怕了,他緊緊抓住諸烈的胳膊,面容扭曲道:「國老,真的沒事嗎?」

「陛下稍安勿躁,沒什麼大不了的。」沉默許久,諸烈給了這樣的一個答案,雖然他心裡湧起強烈的不安,但為了安撫住勇氣殆盡的皇帝陛下、王公貴族,官兵百姓,他決定在搞清楚秦國人的打算之前,一個字都不說。

「那就好那就好。」建康帝擦擦額頭的冷汗,轉過身去,強作鎮定的對他的臣民道:「爾等不必驚慌,我神京城高十數丈,背靠東海,就算秦國人引來三江五湖之水,也休想沒過我們的城牆。」為了安撫民眾,他決定出點血,遂咬牙道:「我神京城中物資充盈,存糧至少可以堅持四年,爾等且各自安生堅持,朝廷從今往後缺糧放糧,少鹽發鹽,絕不會餓死一個。」說著雙手一拍道:「朕倒要看看,誰能捱得過誰了!」頗有縮頭烏龜的風範。

諸烈心說:「這不成了長別人志氣,喪自家威風了嗎,哪有這麼說話的呀……」只好接著皇帝的話茬,開腔道:「大家還不知道吧,秦國在齊國遇到了大問題,在上京城下吃了敗仗,已經被攆出了京畿地區。」

聽上柱國這麼一說,一直死氣沉沉的城頭軍民頓時有了生氣,但也有人大著膽子問道:「秦國那麼強,怎會被奄奄一息的齊國打敗呢?」這話相當有市場,竟將諸烈好容易才撩起的鬥志給澆滅了不少。

只聽諸烈冷哼一聲道:「來人吶!」

「有!」大將軍府的親兵齊聲回應道。

「將那些個妖言惑眾的秦國姦細抓起來!」諸烈戟指著人群道。

「是!」親兵們「嘡啷啷」抽出兵刃,便要上前拿人。但看著人群中的諸位都是一個模樣,也沒有誰的臉上寫著「姦細」二字,不由犯了難。

親兵隊長小聲問道:「國老,哪些是姦細?」

「剛才誰說話就抓誰。」諸烈低聲吩咐道:「寧枉毋縱!」

……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數百姦細以及貌似姦細被從人群揪了出來,一個個摁到在城頭之上。

待驚慌的百姓重新安靜下來,諸烈才繼續道:「現在老夫來告訴你們,為什麼秦國能被齊國擊敗,因為他們陷入了內亂之中!」

「內亂?」不消說楚國軍民,就連一臉不爽的建康帝也呆了一呆,緊接著便心頭狂喜道:「可是那秦雨田下台了?」

「差不多吧。」諸烈石破天驚道:「據齊國傳來的消息,秦國的老皇帝復辟了。」

這話終於引起了轟動效應,一眾百姓心說:「這種事兒上柱國不可能亂講。」便興奮的歡呼道:「天偌大楚!天佑我皇!」

建康帝一聽便得意極了,重新站到中央,抬手揮舞幾下,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這又讓他小小得意一下,清清嗓子道:「有我大楚的列祖列宗保佑,國祚豈會輕易夭折?反觀那秦國虎狼、暴虐成性,上天現在便要懲罰他們!我們只需堅守神京,他們定會陷入內亂、不戰自潰的!」深吸口氣,很滿意自己今日的表現,建康帝又謊稱各地勤王軍會開戰艦前來解圍,要民眾各安其所靜待援軍。

於是乎,惶惶萬狀的神京城民眾,終於鬆了口氣,反正除了等待奇蹟出現,已經無計可施,眾人便紛紛回家睡大覺去了。

「國老,秦國真的內亂了嗎?」待眾人散去,建康帝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哦……」諸烈沉吟半晌,方才小聲道:「或許是吧。」

「什麼?或許有?」建康帝的眼睛瞪得有橘子大,瞠目結舌道:「不是確切消息嗎?」

「秦軍圍城水泄不通,老臣又沒有翅膀,怎麼知道上京城什麼情況?中都城什麼情況?」諸烈的耐心消耗殆盡,語調生硬道:「這些事情有老臣操心,陛下只管在宮裡坐著就行。」說著一拱手道:「老臣還有軍務要辦,陛下失陪了。」語畢,大搖大擺的離去。

當諸烈離去後,照舊又是一幫王公義憤填膺的數落著他的狂妄不悖、目無君長,將其說的跟「跋扈將軍」別無二致。一臉鐵青的建康帝緊了緊拳頭又鬆開,長嘆一聲道:「大局為重。」便垂首下了城樓。

……

其實諸烈的猜測全部來自一封書信,那是去年齊秦大戰之後,一個自稱是百勝公族人的齊人送來的。在信上,趙無咎將潛伏在秦國的間諜和昭武帝的下落和盤托出,並斷定那個掌握了昭武帝的傢伙,一定會在戰爭陷入僵局時發難……就算他不會,那間諜也會攛掇著他這樣去做。

諸烈並不懷疑這封信的真偽,但起初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看來,以秦雷目前如日中天的權勢,任何搶班奪權的想法都是不靠譜的……除非天下人一起起來反對他,或者在軍事上遭受了致命性的失敗。

而對於眾望所歸的一統之主來說,前一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至於後一種情形……能擊敗趙無咎的人,是不會犯下天大的低級錯誤,將唾手可得的勝利丟掉。

方才情勢緊迫,他才將這不靠譜的消息講出來,果然暫時穩住了那些人……當然形勢敗壞若斯,他又何嘗不暗自祈禱,這美夢能夠成真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一個月後,水位果然停在了六七丈的高度沒有上漲,就在城內軍民齊鬆一口氣的時候,一些奇怪的現象出現了……穿城而過的數條河流的水位開始猛漲,很快漫過了河岸。緊接著,城內的所有水井也發生了同樣狀況,咕嘟嘟的井水冒溢出井口,甚至還有尺許長的鯉魚跟著井水流出來。

整個神京城彷彿被泡在水缸里,鬆軟的土地開始往外滲水,大街小巷上積水數尺,所有的房屋牆壁都潮濕無比,掛滿了一片片的水珠子。大量的糧食發霉變綠,大片的牲畜死亡發臭。人們發覺異常後,將糧食和牲口轉移到屋頂,希望能通過日晒保住一部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今年的梅雨季節偏生來的特別早,四月剛到一半,就開始淫雨霏霏,連月不散,天上根本沒有太陽,連被子都長出綠毛,剩下的糧食也發了芽。

街中的積水漸漸增高,神京城終於變成了水城,百姓甚至要坐著木盆、劃著小舟才能往來,屋裡也同樣積水數尺,鍋碗瓢盆漂的到處都是,找不到一點稍微乾燥的地方,讓人沒處躺沒處卧,鬱悶的想自殺。實際上在這個月中,主動結束自己生命的情況已經屢見不鮮了。

在衝天的霉爛味道中,神京城再也沒有了往昔的蓬勃生機。不到旬日,大片的土坯房屋癱成一堆堆爛泥,泥山又漸漸地化成黃褐色的泥湯,最終消失不見了……

就連看似堅固不催的城牆,也因為灰漿被泡開而導致長條城磚一片片的脫落,露出了一條條深刻的裂紋。

……

此時秦軍的艦隊出現了,但他們並不靠近,而是集中火力,用上千門將軍炮,反覆轟擊一段數十丈長的城牆。原先的炮擊只能給城牆上留下一片深淺不一的彈坑——但現在隨著牆體結構的鬆軟,每一炮都會震落一大片城磚,接連數炮下去,城磚便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撲撲簌簌的往下落。

當千炮齊鳴,整個城牆的根基終於被震撼了,一條條裂縫越擴越大,最寬的地方甚至可以讓一個成年男子鑽過去,儘管守城軍民拚命堵漏,但無縫不鑽的洪水還是開始往城內滲透,使決口越來越大,水勢也就越來越猛,終於在子夜時分,伴著一聲巨響,一段幾十丈長的城牆終於坍塌了。

洪水滔天,奔涌而入,瞬間便卷沒了上千救險的軍民,聲勢浩大的往城內倒灌進去……

當然再大的洪水也淹不到達官貴人們,他們早就在前些天便住到了大船上,有肉吃有酒喝,間或還能釣釣魚,生活過得著實滋潤。這不是誇張而是事實,在這國破前夕,很多人都想開了——奶奶的,既然楚國沒救了咱們也別跟著陪葬了,對老子來說,不過是換個老闆繼續干罷了。就算秦國人不打算用咱們,但為了佔領區的穩定,也不會動咱們這些根深葉茂的大家族的。

對這轉變感觸最深的,一定是秦國潛伏在城內的諜報人員,他們一改前幾個月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倒霉勁兒,搖身一變成了這些王公貴族的座上賓。

那些往日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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