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七十三章 西歸東狩

事情進行的十分順利,在十八盤上挨餓受凍好幾天的齊國軍隊,早沒了談判的資本。縱使有再多的不甘心、不服氣,也只能接受無條件投降的命運。

……

當天下午,一隊隊持刀引弓的大秦士兵,便出現在王莽峽的入口。

第一個齊軍百人隊,赤手空拳,雙臂舉過頭頂,瑟縮著身子,緩緩走出十八盤。一到達山口,便有一隊士兵過來,大聲命令降兵將腰帶解下,互相把雙手縛了。

齊軍稍有怨懟之色,便招致秦軍劈頭蓋臉的暴打,只好無奈的照做。

直到把這一百人都帶下去,帶隊的秦軍校尉才允許下一百人上來,效率自然談不上高。冬天的日頭又落得早,剛剛接收了兩千左右,天色便已經黑下來了。

見進展如此緩慢,齊國聯絡官不由焦急道:「大人,不如變通一下吧,一次五百你看怎樣?」昨天一晚上就凍死了二百多弟兄,若是今天還不下山,不知又有多少袍澤要變為冤魂,他怎能不著急?

「什麼時辰了?」秦國校尉卻一點都不急,耷拉著眼皮問道。

「回大人,未時末了,您看是不是……」聯絡官低聲下氣道。

「該吃飯了,今天就到這,」卻聽那校尉不耐煩道:「明天再接著弄吧。」

「大人,我們可撐不住了啊。」聯絡官急得就要給他跪下了,滿臉哀求道:「請大人通融則個……」

「明天早些開始就是。」摸摸鬍子,校尉輕飄飄的丟下一句,便轉身離去了。

「那先給些糧食被褥也行啊……」聯絡官想要跟上,卻被兩把明晃晃的朴刀擋住,不得寸進……

「做夢……」

……

王莽峽中,上將軍辛稼奘正坐在避風的山谷後,面前的篝火上,架著一個生鐵頭盔,頭盔里正煮著某種美味,散發著牛皮的香氣……

山前的消息很快傳來,面容憔悴的辛將軍沉聲道:「秦雨田,欺人太甚了吧!」

「軍門,跟他們拼了吧!」軍隊之中永不缺乏熱血青年。

「拼?」辛稼奘冷笑道:「你要是敢下這道命令,信不信那些兵們就敢把你扭了,送給秦雨田討碗飯吃。」

這時候的軍隊沒有理想、沒有抱負,就是抓夫當兵,當兵吃糧而已。為將者要想驅策這樣的士兵,就必須以嚴刑峻法恫嚇之、以錢糧軍功誘惑之、以接連勝利鼓舞之。只有這樣才會令士卒因心生畏懼而聽令,因有利可圖而賣命,因有生無死而追隨,三者缺一不可。

而這其中,第三條乃是首要——螻蟻尚且偷生,何況萬物之靈長乎?若是有人膽敢放著生路不走而自尋死路,那是沒人會跟隨的。即使生路無比屈辱、苦難重重,也依舊不會例外。

反抗的聲音終是少數,在發現應者寥寥之後,便也不再聒噪,默默地接受了悲慘的命運。

算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啊,何況吃完皮帶還可以吃皮甲……

……

齊軍翹首以盼的,秦軍磨磨蹭蹭的接收,一直拖到初十這天后晌,最後一批降兵才走出十八盤。

比起之前那些相互攙扶著還搖搖欲墜的降兵,這百十號人有明顯的不同——一個個盔甲精良不說,且每個人都能站著走出來。

這群人一出現,疲沓多時的秦軍立馬精神起來,那坐在椅子上的校尉也站起,目光在降兵身上掃過,緩緩道:「哪一位是辛軍門?」

人群一陣騷動,好半天才聽到一聲:「便是本將!」接著便有一位綠袍老將軍,分開左右站了出來。

上下打量這渾身髒兮兮、鬍子灰溜溜的老頭子一陣,校尉呵呵笑道:「辛軍門是吧,王爺有旨,您是一國侯爵上將軍,應該得到符合身份的待遇。」

「哼,」辛稼奘撣一撣戰袍上的灰塵,冷笑道:「多謝王爺青眼,但老夫敗軍之將,受之有愧,還是跟將士們住在一起吧。」

「末將會把軍門的意思向上峰轉達,」校尉仍舊笑眯眯道:「但在新的命令下達之前,您必須跟我走。」

「你……」辛稼奘氣憤道:「我要是不走呢?」

「您好歹也是侯爵上將軍,被綁著進城多不好呀。」校尉冷笑道:「還有你們這些軍官,游擊以上的都跟我走,不必去戰俘營了。」

眾將看向軍門大人,只見辛稼奘鐵青著臉道:「我要見成親王,你現在就去通稟!」

校尉點頭道:「這沒問題,但左右是左右,一碼歸一碼,您還得先跟我走。」說這話時,語氣已經開始不善,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辛稼奘知道,再說便是自取其辱了,看一眼身邊的眾手下,閉目嘆一聲道:「此戰不利,皆是辛某一人之過,與諸位無關。」眾將軍聞言一齊跪下,滿面戚容道:「我等豈敢推脫罪責于軍門一人?」

「我已老朽,心若死灰,能為諸位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緩緩地搖搖頭,辛稼奘睜開雙目道:「爾等聽好,只管逆來順受,切勿輕舉妄為,為我大齊保留此有用之身!」說完便昂首闊步,跟著那校尉先行離去了。

身後是眾將軍驚天動地的慟哭之聲,仿若訣別一般……

……

羊腸坂城堡中,成親王下榻處。

秦雷已經基本痊癒,但身體的虛空卻需要慢慢調養,一時間也無法應付繁重的軍務,只好將許可權下放,讓幾位將軍分管各部,遇事向大殿下請示即可。

但沒兩天,纏綿病榻的太尉大人,竟然奇蹟般的一夜痊癒了。當禁軍大總管出現在中軍大帳時,秦靂只好識趣的交出了權力。但李渾說自己年事已高,仍讓秦靂負責軍營中的日常事務,還怕他過於操勞,給他派了個叫李龍的副手……

老太尉「摘桃子」的行為雖然不地道,但在成親王不能視事的情況下,他李渾出面節制眾將,也算是名正言順的,誰也沒法公開說什麼。

但秦靂是個犟人,仍堅持每日晨昏向秦雷請示彙報,從無一日懈怠,倒把老太尉晾在了一邊……

把日常的軍務彙報一遍,秦靂清清嗓子道:「最後一批俘虜也已經到營,你還得拿出個處理意見來。」

「多少人?」石敢也不知從哪找來個大躺椅,鋪上厚厚的被褥,秦雷便半躺在上面,與秦靂輕言細語的說話。

「四萬一千多人。」秦靂沉聲道:「其中還有四五千凍手凍腳,准殘廢了的。」

「這就是一萬人啊……」秦雷的雙手擱在膝頭的棉被上,左手食指還裹著白紗布,那是雲裳昨天為他修指甲的結果。看著手指上的白紗,秦雷長長嘆口氣,五味雜陳道:「怎麼都麻木了?」

「是呀,從開戰以來,雙方傷亡超過五十萬。」秦靂也不勝唏噓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都夠五十個將軍成功了。」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秦雷淡淡道:「五十萬個家庭破裂,幾百萬人蒙受痛苦,幾千萬的國帑付之東流,這就是五十個將軍成功的代價。」

「唉……」秦靂面色凝重道:「要不聖人說,千古興亡,苦了的只是百姓啊。」說著呵呵笑道:「好在這仗一打完,又能消停好些年,也給百姓個喘氣的機會。」

「然後呢?」秦雷面容蕭索道:「十年八年後呢?雙方休息過來再打?再讓五十個將軍成功?」

「我說兄弟,你怎麼消沉了?」秦靂奇怪道:「是生病呢?還是……」壓低聲音道:「弟妹鬧得?」

「都不是。」秦雷想笑卻笑不出來,面容肅穆道:「不能讓這種惡劣的循環再重複了,要在這代人結束它!」

「唉,兄弟有此志向當然好,但奈何國力無以為繼啊。」秦靂皺眉道:「不歇個三五年,怎能把糧秣備好,怎能把新兵練好?」

「大哥只看到我們,」秦雷雙目微眯道:「卻忘了對手比我們更糟!我們在齊國境內遊行一圈,他們不但今年的秋糧泡湯,還要拿出糧草賑濟,否則民變四起,連明年的春耕都不要想了!」

心情激蕩之下,秦雷的手微微揮舞著,聲音也變得高亢起來:「如果我們給它時間,最多三年,齊國便可抹平這次的損失;但倘若我們不給他們時間,它就會一直陷入糧草不足,民心不穩的境地!」說著雙拳一攥道:「彼時交戰,何談士氣可言?」

大皇子靜靜聽著,待秦雷告一段落,這才緩緩道:「依你的意思,這仗要接著打下去?」

「打!為什麼不呢?」秦雷咳嗽幾聲,面龐也微微漲紅,雙目放光道:「現在南北兩道關隘,都在我們手中,就像螃蟹的兩個鉗子,對著齊國的肚皮,想怎麼夾就怎麼夾,想何時夾就何時夾!」

秦靂也被他說的熱血沸騰起來,狠狠一擊掌道:「對呀!我們有雄關為依託,只要用精銳騎兵頻繁襲擊齊國,便可以一直使其不得安生,國力無法恢複!待我們兵精糧足之後,即可大軍分南北出擊,一戰而定!」

「不錯。」秦雷興奮地點點頭道:「關鍵是襲擊要狠,最好每年夏秋都能遊行一次。」

「這個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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