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七十五章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往年因為有我在,朝政才不能被皇帝獨攬。皇權不張,自然沒人將他當回事,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聽文彥博幽幽道:「在秦雨田的協助下,昭武皇帝用三年便可將大秦上下換一遍,再用兩年時間重新掌握朝政。到時候皇家軍政大權在握,便是與太尉大人您翻臉的時候了。」

李渾乾笑道:「打就打、怕個球?」

文彥博哂笑一聲道:「現在您與他平分秋色,自然不怕。但五年後呢?且不說秦雨田這個變數,就拿現在的軍力說,您覺得有希望勝過皇家嗎?」

李渾心裡清楚,但兀自嘴硬道:「沒打過誰知道?」

文彥博撣一下衣襟,冷笑道:「皇室式微時,自然無法贏得官兵的支持,所以您才有希望。但五年後,昭武帝腳踏河山、手掌乾坤,一副真命天子的派頭。到時候,還有幾個願意跟您走的,恐怕還未可知吧。」

這些話,陰先生其實已經講與李渾,他卻有些將信將疑……畢竟李家在軍中上百年的經營、十幾年的專權,難道就那麼不堪一擊嗎?

但從文彥博口中聽到同樣的說法後,他終於相信了,不由坐直身子肅聲道:「那怎麼辦?」

只聽文彥博冷聲道:「這盤棋咱們本來下得好好的,卻冷不丁跳進一個亂子來,這才讓昭武帝殺得在下方寸大亂。所以想撥亂反正,只有將那顆亂子剔除掉。」

李渾深吸口氣道:「打壓、放逐,還是刺殺?」看來秦雨田這個新貴,已經將老鬼們擠兌的非要下黑手不可了。

文彥博輕笑一聲道:「殺,他眼看就要羽翼豐滿,只有徹底清楚才能永絕後患。」

李渾點點頭,旋即又苦笑道:「那小子便如刺蝟一般,就連老夫的血殺都被他除名,實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殺掉他。」

文彥博哂笑道:「事易時移了,當時選在軍陣中刺殺秦雷,本就是個愚蠢至極的決定。」

李渾尷尬地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道:「就算他現在京里,三百黑衣衛總是寸步不離,還不一樣難對付?」

文彥博冷笑一聲道:「二月二十六那天,秦雨田僅帶著十幾名護衛,在鐵獅子大街閑逛了半晌……而他的三百黑衣衛,卻等在二里之外,若是有事根本救援不及。」

李渾瞪大雙眼道:「這麼好的機會,你咋就錯過了呢?」

文彥博嘴角抽動一下,略略喪氣道:「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誰能想到這小子如此大膽呢?」

李渾使勁揪著鬍子,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半年多沒遇刺,他麻痹了。」

文彥博頷首笑道:「正是如此,人最容易在春天犯錯,因為在屋裡憋了一冬,總想著出來透透氣,也不願那麼多人跟著,所以才會心存僥倖。」

李渾咯咯笑道:「這麼說你知道他下次出來透氣的時間。」

文彥博耷拉下眼皮道:「我又不是半仙,怎能知道他什麼時候心血來潮?」李渾剛要瞪他,又聽他繼續道:「但春天桃紅柳綠,最能勾人閑情……所以我猜,他會在大比結束後,再次出遊。」

李渾粗重的眉毛凝成一團,尋思了半晌,終於點頭道:「不錯,夏天太熱、秋天太忙、冬天太冷。只有這個春天他有閑暇、也最宜出遊。」

剛說服自己,卻又皺眉道:「但那小子比猴還精,怕是稍有風吹草動便被他察覺了。成不成功倒無所謂,只怕再讓他反過來算計我們一把就不美了。」

文彥博心中不屑道:「看來這老傢伙是被秦小五折騰草雞了,竟然未談勝先言敗,實在是不吉。」他卻是冤枉了李太尉,其實這只是文官武將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同而已:文官喜歡唱高調、凡是總往好處想。武將多經過戰陣廝殺,知道「天不遂人願」乃是至理,所以總是先把壞處想盡了。

好在這次文彥博準備充分,倒也沒被李渾問倒了:「這次用精兵,掩行跡,出其不意。」

李渾「哦」一聲,斜眼瞄著文彥博道:「具體說說。」

文彥博點頭道:「我府中有兩位供奉,乃是有功夫的,皆是以一第十的好手。」

李渾不為所動道:「卻不見得能敵過黑衣衛的連弩。」他對黑衣的忌憚多半來自那種強悍的制式武器。

文彥博加碼道:「他們已經答應回去糾集同門,湊出十幾個是不成問題的。」大秦雖然尚武,但普通百姓只是粗通拳腳,軍隊也不過練些長拳之類的外門功夫,並不會練氣吐納,沒有內功便不算真有功夫。

只有極少人才能學到真正的內家功夫,但這樣人極為少見。因為所謂高手無不敝帚自珍,哪肯輕易將自家套路交與別人。非得三叩九拜之,正式拜師之後,再觀察打磨個三五年的,才能學上三招五式的,基本上還學不全乎。

為什麼學不全?因為大多師傅,是不願意看著徒弟比自己強的,君不聞自古便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之說嗎?所以師傅傳徒弟的時候,便會將那拿手的、獨門的,故意不傳,為的就是能勝過徒弟一招半式。

這樣一代傳一代,每代師傅都昧下個三兩招、等傳到現在這會兒,就基本上不剩下啥了。甚至練了也是白練,還不如那些苦熬筋骨、靠力氣制勝的外門高手呢。

也有些特別的,比如上一輩悟性特好,自己琢磨出一套完整功夫來,親自傳承一代,自然可以教出些高手來。只是這樣的高手著實稀缺,一旦出現,便會被各大門閥爭相延攬,好吃好喝供奉在家中,平時養尊處優,僅關鍵時刻噹噹打手便可。

所以這世上有習武之人,沒有江湖。

……

文彥博一下子能請出十幾個高手,怕不僅是二十年來的積累,應該還有別的門閥暗中襄助……當然,也不排除只是些半吊子高手的可能。

聽他這樣說,李渾才撓頭笑道:「老夫這邊稍多些,能有二十多個。將這些人加起來,應該可以沖開黑衣衛的防線。只是那秦小五的功夫也不弱,且有黑衣衛阻擋一陣,咱們不一定能留下他。」

「有一張弓名叫射日。」文彥博淡淡道:「百步之內必殺!只要扯出射一箭的空當,秦雨田必死疑。」

李渾稍一尋思,沉吟道:「百步之內必殺,怕是要四石弓才能做到,」說著撓撓腮幫子,無奈道:「老夫活了這麼把年紀,除了早死四十年的神箭無敵許破天,還從沒聽說過誰能用四石硬弓呢。」

文彥博放聲笑道:「許破天的孫子,一個叫許由的年青人,他可以。」

李渾雙目頓時異彩連連,驚喜道:「大事可成矣,他在何處?」四石硬弓配以特製的玄鐵狼牙箭,可在百步以內洞穿明光鎧最厚的部位……即使偶有神奇寶甲真格能當一當,那巨大的衝擊力依舊可以震碎人的五臟,依然無解。

所以能用四石弓的高手,乃是所有貴人的噩夢,所以當年的神箭無敵被殺了,只是不知從哪個旮旯里又冒出個孫子來。

文彥博得意笑道:「此人原本在東宮,可笑那秦霆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但凡修行射日弓的,需得用自身精血養箭,所以經常咳血。還只道他是癆病鬼,非但不重視,還深為厭棄,被老夫輕輕鬆鬆討了過來。」

李渾咽口吐沫道:「你可沾了大便宜了。」心中已經開始飛速盤算,如何在利用完之後,將那叫什麼許由的除之後快,以免後患。

文彥博見他面色陰晴不定,哪裡不知他想什麼,輕聲一笑道:「太尉大人莫擔心,只要殺了秦雨田,一切隨你處置。」

李渾不由高興道:「老弟真是個妙人啊。」說完面色一邊,咯咯笑道:「你既然籌劃完畢,為何不自己動手呢?」

文彥博雙手一攤,坦然道:「除了這些之外,我文家並沒有自保的實力,無法承受將來可能遭受的報復,所以還需太尉大人庇護。」

李渾捻著鬍子笑道:「明白了,」說著指指文彥博,又指指自己道:「就是說敲悶棍你來……背黑鍋我來,對不對?」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雖然有些偏頗,卻也可以這麼說。」

「相爺打得好算盤啊……」李渾仰天長笑起來,文彥博見他陰陽怪氣的模樣,便知道戲肉來了。

果然,待李渾笑過一陣,便聽他悠悠道:「這樣做對我有好處呢?」

「您可除掉心頭大患。」文彥博淡淡道,他知道這是討價還價的開始。

「這個無需操心,老夫已經有了周詳的計畫,區區一個秦雨田,難道會比皇甫旦還難對付嗎?」李渾嘎嘎笑道,雖然他也知道,三個皇甫旦綁一塊,也不一定比得過一個秦雨田難搞。但講價嗎,不就是個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過程么。

「哦,是嗎?」雖然他這套並不高明,但誰讓現在是文家有求於人呢?文彥博只好讓步道:「若是您擊敗秦家,在下便會率百官為您加九錫,如何?」

聽到如此直白的誅心之言,饒是李渾有司馬昭之心,也不得不假作謙虛道「不可能」、「怎能夠」之類的。

文彥博也不說話,只是一臉淡淡冷笑地盯著他,把個李太尉盯得渾身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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