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五福、混元金斗以及偷漢子

文彥博終於知道什麼是流年不利、諸事不順、五內如焚、欲仙欲死了。

也不知何故,從過了年開始,他便得了失眠的毛病,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不說,滿腦子還胡思亂想,不是幻覺自己被抓住遊街、就是意淫秦小五被抓住遊街,弄得他一陣緊張、一陣興奮、一陣開懷、一陣失落,整個人都快神叨了。

這種死活就是睡不著的感覺痛苦異常,他只好讓太醫開了些安神催眠的方子,每晚煎服了,勉強迷糊一陣子。起初幾天還算管事兒,但昨夜就是睡不著了,都半夜了還瞪著一雙賊亮的大眼忽閃忽閃,翻來覆去的把他夫人也吵醒了。

文夫人是續弦,四十多歲,也是少覺的年紀,醒了就睡不著了,老兩口正好說話做個伴:「老爺,我琢磨著你這是心病啊。」

文彥博望著床頂的幔帳,不置可否的笑一聲道:「夫人,你說我這輩子算不算成功呢?」

文夫人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微微好笑道:「老爺您位極人臣、封妻蔭子,難道還不算成功嗎?」

文彥博搖頭輕笑道:「那算不算幸福呢?」

文夫人被他問蒙了,不確定笑道:「應該算是幸福吧。」

文彥博卻更像是自問,沒有理會夫人話,自顧自道:「《書經》說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文夫人好奇問道:「老爺能細說說不?」女人無論年紀,對這些命呀運呀的,都很感興趣。

微微一笑,文彥博道:「就是說一個人算不算有福,要看他五福占齊了幾個,第一福是『長壽』,第二福是『富貴』,第三福是『康寧』,第四福是『好德』,第五福是『善終』。」

說著緩緩自我檢視道:「所謂『長壽』,指的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壽綿長。老夫今年就六十了,古人云『花甲之年』也,從沒生過病、遭過災,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算是把這第一福佔下了。」

文夫人也笑道:「不錯,老爺定長命百歲的。」

文彥博笑笑,接著喃喃道:「第二福是『富貴』,指的是錢財富足而且地位尊貴。」

說了這會子話,文夫人已經完全精神起來,聞言笑道:「這第二福您是當之無愧的。論錢財富足,咱們家有良田萬頃、廣廈千間、奴僕如雲、金玉似海;論地位尊貴,您乃當朝首輔、一等國公、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問天下有哪家比咱們文家更富足、更尊貴來著?這一套說得極為溜道,看來她對現在的狀況滿意極了。」

文彥博聽了也頗有些自得,矜持笑道:「這話咱們夫妻私房說說便罷,切莫拿出去與你那幫老姐妹顯擺,顯得咱們家炫耀似的。」

文夫人點頭笑道:「老爺說得是,妾身豈是那等膚淺之人,自然會有分寸。」心中卻道:「其實不知顯揚多少次了。」不想文彥博再說這事兒,她趕緊岔開話題問道:「前兩福都還算淺顯、尚且能聽得明白,那第三福『康寧』是個什麼意思呢?」

文彥博裹了裹被子,輕聲道:「意思是身體健康而且心靈安寧。」

文夫人聞言笑道:「這一福老爺也沒問題,您自己也說,從沒生過病,自然健康得很。至於心靈安寧,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么,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當然心靈安寧了。」

文彥博心中苦笑道:「我做得虧心事還少嗎?」但他也沒必要把自己干過的齷齪事講出來,文夫人又不給發獎金,何必自爆奇醜呢?

文夫人見他不應聲,以為他默認了,便繼續問道:「那第四福……什麼『攸好德』是什麼意思?」

文彥博心道:「這娘們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懂,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娶了這麼個玩意,才是我今生最大的失敗。」但橫豎睡不著,便耐著性子道:「意思是生性仁善而且寬厚寧靜。」嘴上雖然在回答,心裡卻想起一朵墨玉牡丹,暗嘆道:「雖然我得到了她,但最後還是失去了她……」

文夫人好容易逮著個與他說話的機會,卻不知老爺已經心不在焉了,猶自高興笑道:「這一條您也占著,人都說宰相肚裡好撐船,老爺您自然寬厚無比,仁善無比了。」這娘們為了討好他,已經開始睜眼說瞎話了。誰不知文彥博氣量狹小、睚眥必報,跟那「攸好德」沾不上半點邊兒。

聽了這不切實際的誇獎,文彥博也微微害臊,打個哈欠道:「困了,睡吧。」說完便閉目佯裝睡著。文夫人正興奮呢,見他睡了,不由大感掃興,小聲嘟囔道:「還有第五福『考終命』沒說呢……」

文彥博雖然閉著眼,腦子可清醒著呢,聞言心中喟嘆一聲,暗自神傷道:「所謂考終命便是得善終,老夫能得善終嗎?」

這問題立刻取代那朵墨玉牡丹,糾結在他的心中,他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否得善終……或者說準確些,他不大相信自己能得到善終。

當今的朝廷虎狼當道,昭武帝、李渾是兩條猛虎、秦小五便是那條惡狼,在這些虎狼面前,他和他的門生故吏,仿若一群綿羊一般……也許沒那麼糟,說像一群山羊可能更貼切,至少還能用角頂一頂不是?

但無論是綿羊還是山羊,都無法與亮出爪牙的虎狼抗衡……唯一的區別只是過程,一個輕鬆簡單、一個複雜曲折罷了,結果卻是一樣的——被吃掉的命運無法改變。

「不得善終」這四個字忽地從他心中跳出,頓時讓他口乾舌燥、心跳過速,呼吸也粗重起來,引得文夫人一陣焦急詢問。

搖搖頭,文彥博放緩了呼吸,示意自己無事。心中卻更激烈的掙紮起來:其實他知道如何避免這四個字,很簡單,亦如七年前昭武帝對皇甫家所言,唯「散功」爾。只是這兩字說起來簡單,但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文彥博告訴自己,我已經風光了四十年,其中獨領風騷二十載,即便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可以做到的,實在是富貴夠了、風光夠了,該到了放手歸去、採菊東籬的時候了。

但轉念又狂叫道:「只要我一退,文家的權勢地位可就全沒了,還談什麼澤被子孫、千秋昌盛?那還算什麼得善終?我不甘心!老夫辛苦經營四十年,才有了今日之位高權重、一呼百應,憑什麼要白白送人?甘做塵泥呢?我決不甘心!」頓時把方才興起的「散功」念頭掃到九霄雲外去了。

想到這,他的雙目一下圓睜,雙拳也緊緊攥住,暗自咬牙道:「既然不退,就必須要讓朝廷維持原狀,這才有我文家生存的空間,」終於忍不住披衣起身,到了外間,就著整宿不滅的桌燈,提筆刷刷寫道:「何謂朝堂原狀?二虎相爭、勢均力敵是也。如何使其勢均力敵?無它,唯當即斬首為虎作倀者也!」不消說,那「倀」自然是秦雷了。

略一思索,文彥博繼續寫道:「如何斬首?唯罷朝者也,罷朝須早,不宜按計畫行事,提前至……」想了想,重重寫下時間「下次早朝」!

寫完後,興奮地看了又看,不禁感到心病盡去,便想立刻叫文彥韜、文銘禮過來議事,卻被跟出來的夫人阻止道:「老爺,看著天色交子時了,有什麼事兒不能明天說呢?您的身子要緊啊。」

心病一去,文彥博不禁心情大好,一想也是,再過兩個時辰便是早朝了,想去悉數通知百官已是來不及了。若是到時候一半罷朝、一半上朝,不就顯得官員們不夠齊心,也有辱他的號召力不是?

「便宜那小子了,就讓你在囂張最後五天。」文彥博寬大的給了秦雷五天的時間……當然,若是他有前後眼的話,定然不會如此慷慨的。

他拿起碧紗燈罩,把那張墨跡未乾的貢紙燒成灰燼,拍手笑道:「回去睡覺!」文夫人幽怨的看他一眼,不禁腹誹道:「這麼好的精神卻不和人家說話……」但見文彥博已經倒頭呼呼大睡,兩人幾十年的夫妻,她自然能看出,這次是真的睡著了,只好癟癟嘴,委屈爬到床上,不再言語動彈。

但文丞相今夜註定無眠,文府註定今夜無人入睡……

一聲尖銳警哨響徹夜空,緊接著便是一片嘈雜聲傳來,頓時驚醒了剛與周公擺開棋盤的文彥博。他忽地坐起身來,惱火咆哮道:「這麼晚了又吵又鬧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人家明天早上還要上朝呢!」

對於府中到底是遭了賊還是有刺客,他都不擔心,所有重要值錢好搬動的東西都在密庫,蟊賊也偷不去什麼。他這裡又戒備森嚴、府中第一高手裘先生更是親自在外院坐鎮,就是當年的血殺前來,也是可以擋上一擋的。

但無論如何,今晚上的覺是睡不成了。死板著臉穿上衣服,剛下地便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人連門都不敲,便闖進了外間,急惶惶道:「相爺……大……大事不好了……」

文彥博在裡間便聽出了那人的聲音,語氣淡淡道:「是裘先生啊,不要急、慢慢說,天塌不下來的。」說著端起溫玉杯中的冰糖燕窩便要喝一口,心中還暗贊道:「這杯子真是個寶貝,東西放進去多久都不涼……」

卻聽那裘先生如喪考妣的慘呼道:「天真的塌下來了……咱們的密庫被竊了、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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