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打太極

秦守拙能在京都府尹這個火山口上坐十年,靠的就是一手左右逢源、圓滑自如的功夫。他算是昭武帝的遠房堂侄,又是文彥博的門生,憑著這兩層關係,他閃轉騰挪、兩方討好,日子久了,竟然既成了昭武帝眼中的自己人,又被文丞相當成值得信賴的好學生。

但他左右逢源需要一個條件,就是兩邊至少要保持面上的和平,若兩家真到了要撕破臉的地步,他還是必須站隊的。這也是他最近長吁短嘆、失眠厭食的原因所在。

這樣一個傢伙,不到形勢分明的那一天,他是萬萬不會把兩腳都擱在一條船上的,更別說秦雷這條前途渺茫的小破船了,所以他婉拒了秦雷的好意。

秦雷雖然沒奢望他答應,但一見他虛與委蛇的噁心樣子,終是忍不住火氣上涌。手腕一抖,那冰涼柔韌的馴逆杖便實靠靠的抽在秦守拙的膀子上,發出「砰」地一聲。

秦守拙雖然長著張老臉,卻有身嫩肉,哪吃得了這個痛?直感覺肩膀像被刀砍了一樣,撕心裂肺的痛,不由「哎喲」一聲,抱著膀子頭慘叫了起來。

聽他叫得歡實,秦雷微微惱火道:「我還沒使勁呢,你吆喝什麼?」說著虛晃一棍道:「再叫就打死你……」秦守拙這才眼含著淚花住了嘴,無限委屈地望著秦雷。

他畢竟是秦氏一脈、十年的京都府尹,頂頂重要的人物,秦雷也不能由著性子毆打一頓。忿忿的收回棍子,煩躁道:「這些事兒暫且不說,我來問你,為何年前要把外省難民們趕出京里?」

秦守拙趕緊老實答道:「回稟王爺,這是多年下來的規矩,歷來皆如此。」

雙手拄著馴逆杖,秦雷微微皺眉道:「什麼狗屁規矩,你知道城外凍死、餓死了多少人嗎?不下兩萬人啊!」聲音中的怒氣越來越大,又有舉棍子抽人的衝動。

「怎麼這麼多人?往年可沒有這麼嚴重啊……」秦守拙也很吃驚,不由失聲問道。

「廢話!往年有今年冬里冷嗎?」秦雷沒好氣道:「趕緊想轍把過錯盡量彌補一下,否則棍子伺候!」

秦守拙畏懼地望了那棍子一眼,小聲道:「下官只是京都府尹,只對京里的上百萬人口負責,卻也顧不過那麼多人來。」

秦雷一下拉長了臉,森然道:「又沒讓你管他們吃、管他們住,只不顧讓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可以救兩萬人的性命,這都顧不過來嗎?我打死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咆哮,終於抑制不住又是一棍子,狠狠敲在秦守拙的胳膊上。

這下是真的用了力氣,疼得秦守拙的身子一下子蜷成了蝦米,連哀號聲都發布出來,只能「嗬嗬……」的劇烈喘息。

見他滿臉鼻涕淚水的可憐樣子,秦雷終於相信此人對疼痛幾乎沒有抵抗能力,用棍子一下下點著他的肩膀,憤恨道:「我以為你是銅皮鐵骨石頭心,這不也怕疼?你自己連這麼點疼都受不了,卻怎麼敢狠心把痛苦加諸於千萬人身上呢?」

秦守拙一邊揉著火辣辣的肩頭,一邊哽咽道:「王爺……鈞鑒……下官走到連別人影子都不敢踩,怎會忍心斷人活路?但這政令乃是丞相府簽發的,不得不執行啊……」

「就算是文彥博的命令,你那陽奉陰違的本事哪去了?」秦雷見他煮熟鴨子嘴硬,不由更是惱火,低聲喝罵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會死人嗎?孤就不信丞相府的人會走街串巷的檢查!」

「這事兒乃是京都兵馬寺與我們京都府一同辦差,卑職就是想放水也是不成的。」秦守拙一臉愛莫能助道。

「京都兵馬寺?」秦雷皺眉問道:「什麼時候重新開禁,放那些災民進城?」說著又火氣上涌道:「本來都是些壯勞力,卻被你們折騰成了病秧子,真是氣煞我也!」

「一出正月就可以了,橫豎沒幾天了。」秦守拙小心翼翼答道。

「狗屁!今天才初十,還有整整二十天!別說那些快要餓死的災民,就是把你這個酒囊飯袋餓上二十天,也一樣死的透透得了!」

秦守拙一臉沉痛道:「聽了王爺的教訓,屬下深感羞愧,決定痛改前非,等那群災民進來了,定要好生安置、大力救濟,以補償昔日造下的罪孽。」

秦雷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些,冷冷道:「你可不要光說不練。」秦守拙點頭如搗蒜、拍著胸脯賭咒應了下來。

「那明天就開門。」秦雷起身乾脆道。

「卑職沒有任何意見。」秦守拙小心地看著秦雷的臉色,輕聲嘟囔道:「可是放不放那些難民進城,不是卑職能說了算的。」

秦雷差點打個趔趄,慍怒道:「莫非你以為孤真拿你沒辦法?」

秦守拙趕緊分辯道:「王爺想要整治卑職,就如捏死只螞蟻一般輕鬆,卑職尊敬還來不及呢?怎敢有一絲戲弄。只是京都城門歸兵馬寺管,趙承嗣與卑職乃是平級,卻是指揮不動的。」

秦雷也不轉身,背對著秦守拙冷哼一聲道:「秦府尹,有個故事不知你聽說過沒?說有戶人家有個好看的姑娘,因為一直眼光頗高,二十了還沒出嫁。她老子終於等不及了,給她找了東家和西家兩戶人家,勒令她必須從中選擇一個。」

秦守拙喉頭抖動幾下,自然知道這姑娘便是自己,趕緊把腦袋埋到雙臂間,生怕秦雷看到自己的臉色。

他顯然多慮了,因為秦雷根本懶得睬他一眼,只是望著窗外道:「東家的兒子相貌堂堂、高大魁梧,但家裡很窮,衣服上都摞著補丁;西家的兒子正好相反,家裡很富裕,樣子卻很磕磣,還是個駝背。」頓一頓,輕聲問道:「她爹就問她:『閨女啊,你打算跟那一個呀?』你知道那姑娘怎麼回答的嗎?」

秦守拙輕聲道:「不知道。」話雖這樣說,他心裡卻尋思開了:「我若是這姑娘,會選哪一個呢?選東家日子會辛苦、選西家心裡會難受,著實不能兩全啊。」

秦雷也沒打算讓他回答,稍微一頓,便給出了答案:「那姑娘說,她願意白天在西家吃飯過日子,晚上在東家睡覺抱漢子……」

「怎麼可能?」秦守拙忍不住輕聲道:「哪家也不會答應的。」便感到一陣冷風嗖嗖地撲面而來。抬頭望去時,只見到敞開的大門,門前卻已經空無一人。

獃滯了很長時間,秦守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是呀,一女怎麼可能二嫁呢?」

……

「王爺,為何對這傢伙如此……溫柔?」石敢跟著秦雷從房中走出來,待走得遠了,便輕聲問道。

秦雷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出很遠才輕聲道:「以前有位偉人說過,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此乃任何鬥爭的取勝法寶。」有些自嘲的笑笑道:「即使你是一小撮,對手是大多數的時候,也要遵循這個法寶。」

四下看看並無外人,石敢這才頗為不敢苟同道:「難道像秦守拙那樣的牆頭草也要團結嗎?這種人關鍵時刻就拉稀,有什麼用?」

秦雷搖頭微笑道:「他有沒有用另說,但不能讓他再像牆頭草一樣亂晃了,讓人眼暈。」其實秦守拙怎會沒用?簡直用處大了,只是他懶得與石敢分說罷了。

到了拴馬的地方,早有衛士解下雪裡燒的韁繩,遞到秦雷的手中。一踩馬鞍,秦雷瀟洒的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索,透著股子英挺勁兒。

「王爺,咱們去哪?」石敢趕緊問道。

「京都兵馬寺。」秦雷清聲道。

……

京都兵馬寺統領著整個京城的衛戍,坐落在西城兵馬寺大街,離大將軍街僅隔了三條街。雖然比不上太尉府威風,但好歹也是京城的防衛中樞所在,自是別有一番威嚴。

京都兵馬寺的堂官是武職,正三品的衛將軍銜,雖然也掛著個衛字,卻絕不是江北衛、太子衛這樣的雜魚衛將軍可比。那是京都衛戍力量的統領,絕對的朝廷重臣。

這任京都衛將軍趙承嗣剛剛上任不到一年,卻讓兵馬寺的戰力提升了許多,至少從門口站崗的衛兵身上,能感到些許的肅殺之氣。

「站住!兵馬寺街內不得跑馬,違者殺無赦!」見一隊黑衣騎士從大街東頭駛來,衛兵隊率一邊敲響警鐘,一邊大聲警告道。

衛兵轉瞬結陣,兵馬寺門口霎時長槍林立。

對面的騎兵整齊的在門前停下,騎兵們輕拍馬頭,幾百匹戰馬紛紛漂亮的轉身,幾乎是轉眼間,便成了面向門口列隊。

「大秦隆威郡王殿下駕到,速速請你家將軍接駕。」石敢大聲對那隊率道。隊率一聽,知道惹不起,趕緊拱手恭聲道:「請王爺稍後,卑職已經通知我家將軍了。」說完便肅立在門前,沒有絲毫要讓開的意思。

石敢剛要發作,卻聽秦雷輕輕咳嗽一聲,只好憤憤壓下火氣,一手按刀一手扶鞍,板臉等待著。

好在不一會兒,大門吱吱呀呀的洞開,兩隊衣甲鮮明的衛士分列大門兩旁,一身戎裝的趙承嗣帶著一干手下出門相迎。

伴隨著「恭迎隆威郡王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的問安聲,秦雷翻身下馬,微笑著頷首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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