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百九十三章 風雪山神廟

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蓋地灑下來。山巒起伏間,風雪攪裹在一起,混淆了天與地的界限,也迷茫了雪夜行人的視線。

秦雷和他的衛隊辰時離了京山營,頂風冒雪的趕了一天路,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時,也就是行出四十里地多一點,離著艾家渡還有一多半的距離。

凜冽的北風越刮越猛。逆向而行的戰馬,每踏出一步,都要比平日多費一番力氣,臨時回任秦雷衛隊長的沈青湊上來,聲嘶力竭道:「王爺,咱們不能再走了,得找個地方避避風雪……」

秦雷點點頭,隊伍便向道邊背風山坳里艱難行去。一轉過山樑,風果然小了很多。就聽侍衛過來報告,前面發現一個山神廟,黑衣衛準備將其清理出來,作為王爺暫棲之所。雖然有睡袋可以禦寒,不虞風雪侵襲,但畢竟不如睡在屋裡來的舒服。

秦雷和沈青並驥而行,還沒看見那廟,卻聽一陣嘡啷嘡啷的兵刃出鞘聲。只見俞錢從前面打馬返回,拱手道:「稟報王爺,弟兄們跟些個勁裝漢子發生了衝突。情況不明,沒有隨意放箭,現已將那些人逼進了廟裡。請王爺暫且止步,以免中了歹人的埋伏。」

秦雷甩甩馬鞭,無所謂道:「咱們是臨時拐過來的,那些人又不是孔明,只是無意碰上罷了。」邊上沈青聽了,對俞錢道:「與裡面的人物好生說道,能講理就別動手。」俞錢拱手打馬領命而去。

過了好一會,俞錢才轉回來,恭聲稟報道:「裡面的人答應讓出半邊大殿,請王爺進去歇息。」

秦雷點點頭,打馬轉過山路,便看見一座頗具規模的廟宇蹩在山腳下,黑洞洞的看不清外觀,只是感覺破敗不堪,年代著實久遠了。

這廟已經被黑甲騎兵里外三層的戒備包圍,待秦雷跨過門洞,穿過前院,進去大殿時,便看見偌大的神殿里,供著一尊手持兩刃三尖刀、高大威猛、青面獠牙的神祗,北風吹打著破碎的窗欞,發出嗚嗚的怪叫,更給這大殿增添幾分猙獰的氣氛。

大殿里除了在打掃收拾的黑衣衛,還有大約二三十個圍成一圈的勁裝漢子,雙方以神像為界,互不干擾。那些漢子已經升起幾堆火,正一邊烘烤乾糧,一邊警覺地望著從門外而入的秦雷等人。

秦雷朝那些漢子拱拱手,溫和笑道:「多些諸位讓出半邊地面,弟兄們如有冒犯,還請各位多多海涵。」

那些漢子都望向其中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只見那漢子起身拱手道:「這位官人請了,出門在外以和為貴,些許口角轉眼也就忘了。您儘管請住下,反正我們人少,擠擠還暖和呢。」說著提醒道:「後院有木柴,缸里有清水,米面也是有的,不過您應該用不著。」

此時民風,在一些可供旅人暫住的無主房屋內,總是會有大堆的木柴,滿缸的水、也許還會有些米面、甚至還有鹽巴之類。這些東西也是無主的,來往過夜的旅人,誰都可以取用,用光了也不要緊。但第二天離去前,須得去砍些柴火、挑些清水回來,用了多少就補上多少。沒人知道是誰第一個挑的水、砍的柴,但人們都理所當然的遵循著這一習俗。

秦雷哈哈笑道:「那兄弟恭敬不如從命,謝了。」與那漢子又拱拱手,便在黑衣衛鋪好的老熊皮褥子上盤腿坐下。侍衛們各行其職,不一會兒,這邊也升起好幾個火堆,秦雷將被風雪打濕的大氅脫下,沈青接過放在火邊烘烤起來。

秦雷自己也湊在火邊取暖,漸漸地手腳恢複了活力,耳目也重新清明起來。他一邊用一根乾枯的細樹枝,輕輕挑撥著篝火,一邊冷眼瞧著對面的那些漢子。那些人雖然著裝各異,但俱都體格彪悍,雖兵刃橫於膝上,弓弩置於手側,卻面無懼色,談笑自如,顯然是見慣了風浪,謹慎卻無畏。

待衛士們燒好水,調好糊糊,秦雷吩咐先給殿外駐守的弟兄送去,他注意到,對面的漢子們面色一滯。這時沈青湊過來,輕聲道:「王爺,那些人的戰馬蹄子上有破虜軍的標識。」

秦雷微微點頭,輕聲道:「知道了,吩咐弟兄們加強戒備,隨時準備拿人就是。」沈青領命而出。

這時,對面的絡腮鬍子向秦雷往來,正好與他四目相交,秦雷舉了舉手中精緻的扁酒壺,遙敬了那漢子一杯。那人也舉起一個酒囊,與秦雷互敬一下,飲一口便低頭沉思起來。

秦雷不動聲色地坐在火堆邊,直到沈青在門口朝他點點頭,才朝那漢子朗聲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朋友何不過來一起飲酒聊天呢。」

此言一出,對面一陣輕微的騷動,那絡腮鬍子輕微地搖搖頭,阻止住其他人的動作,長笑著起身道:「求之不得。」說著拎起一個鼓鼓的酒囊,往秦雷這邊走來。有人想起身跟隨,那漢子呵呵笑道:「大官人只邀了我一人,你跟著作甚?」

秦雷也不禁為那漢子的洒脫所折服,朗聲笑道:「同喜同樂,一道過來就是。」眾人一聽,竟要全部起身,卻被那漢子一瞪,低罵一聲:「去趕集嗎?」隨意點了兩個伴當,把其餘人留在了原地。

待他三人過來,黑衣衛早讓出地方,請他們坐下。三人復又向秦雷見禮,便大喇喇地坐在火堆邊。

那絡腮鬍子在秦雷身邊坐下,將酒囊擱在秦雷面前,朗聲笑道「隆冬臘月喝烈酒,小人這是京城老店仙人燒的上品老燒,仙人喝了都燒心燒肺,卻最是驅寒暖身。只是不知大官人能不能喝慣?」

秦雷一招手,衛士便將一個更大的皮囊,也放在兩人面前。秦雷笑道:「這是寒家自製的露滴酒,壯士也嘗嘗。」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將對方的酒囊拿起,倒了滿滿一碗,相互一碰,各自一飲而盡。

秦雷飲了那據說仙人都燒心燒肺的老燒,直感覺渾身暖融融的,面色也紅潤起來,舒服地嘆口氣道:「確實是好酒。」

而那絡腮漢子可就樂子大了,一碗酒下肚,臉色先是刷白,緊接著變得通紅,滿頭的大汗滾滾而下,連著雙眼都發了紅。邊上兩個伴當剛要發作,卻聽他長嘯一聲道:「舒服!舒服!飲遍神州無數春,今日方知酒滋味!」說著又從囊中倒了半碗,輕啜著品咂,模樣極是陶醉。

那倆伴當這才放了心,有些眼饞地看了那酒囊一眼,卻強忍住沒有取用。

秦雷微微詫異地望了那絡腮漢子一眼,不由贊道:「兄台好酒量。」他為了壓這漢子一頭,讓秦衛拿來了榮軍農場酒作坊里出產的「酒露」。顧名思義,這是用濃酒和酒糟蒸餾,用器承取其滴露。得到的酒液清如水,味極濃烈,蓋酒露也。

這「酒露」極烈,酒量差的旦是聞上一聞,便會有些頭暈目眩,淺嘗輒止也會大醉一場。即使是軍中善飲之士,也飲不得三五兩,便會醜態百出,是以秦雷嚴禁軍中飲用「酒露」,只用作創口消毒的良藥耳。

但這漢子顯然是酒國元帥,雖然面紅耳赤,但持碗的手毫不顫抖,頭腦也仍舊清晰,除了舌頭有些大了:「不滋……大官人仙桑何處,要去哪裡公幹啊?」

秦雷微笑道:「本人乃是中都人氏,常年在外地做事,這是要回京里過年。」說完也問道:「不知幾位壯士仙鄉何處?要去哪裡發財啊?」

那絡腮鬍子雙眼有些迷離,呵呵笑道:「咱們也是京都人士,卻是在京里混不下去,要去山北投靠朋友去。」

秦雷「哦」一聲,笑道:「不知兄弟做的是什麼營生?看起來總是離不開『兵鏢護幫』四業的。」兵是軍兵,鏢是鏢局,護是護衛,幫是幫派。大秦雖民風彪悍,百姓外出都攜刀帶劍,但與這四類刀口上討生活的人,區別還是很大的。

漢子將碗里酒一飲而盡,沉聲笑道:「大官人明察秋毫,咱們是些丘八出身,現要去江北衛供事。」

秦雷聞言唏噓道:「兄弟堂堂的漢子,怎能到那腌臢去處?豈不是明珠暗投、可惜了你們這群雄武漢子啊。」兩個伴當聞言,神色一陣凄楚,看上去被戳到痛處了。

絡腮漢子放下酒碗,嘶聲道:「明人不說暗話,弟兄們原本禁軍出身,大小都是個軍官,講勇武、論韜略,都不遜色任何同僚,卻因上官排擠,被踢出了軍隊。可一家子老小總要養活,又幹不了別的,只好先去尋我那山北的堂兄,好歹混口飯吃。」

秦雷沉吟道:「小人作祟,常使英雄氣短啊!」絡腮漢子聞言眼圈騰地紅了,淚珠子險些從眼眶轉悠下來。忙掩飾著低頭倒碗酒,仰脖子灌下,這才借著擦嘴的動作,拭了拭眼角。

使勁擠擠眼,感覺沒有羞殺人的淚水了,絡腮漢子這才澀聲道:「造化天註定,可嘆命捉弄啊。」

秦雷見他消沉下去,不緊不慢的安慰道:「也不是全然不好,畢竟山北將軍也是將軍,好歹算是右遷了。」說著又給絡腮漢子倒上一碗酒,自己也端起碗,呵呵笑道:「小賀一下兄弟高升。」

絡腮漢子端著秦雷倒的酒,面色尷尬異常,小聲道:「是去當裨尉。」

秦雷驚訝問道:「兄弟原先什麼職級?」

絡腮鬍子滿面羞愧道:「原先乃是校尉。」感覺這樣實在沒面子,想喝口酒舒緩一下,卻被嗆得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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