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他望向自己的眼色中,木蘭花看出這個少年對自己十分有好感。但是谷家駒分明是十分鄭重的人,如今雙方還是在敵對的狀態之中,是以他對於木蘭花「成為朋友」的建議,並不立即就回答,只是以沉默來表示他心中的考慮。

木蘭花又諒解地笑了一下,他們一起來到了谷老爺子的面前。谷老爺子用十分嚴峻的眼光,望著木蘭花,冷冷地道:「請坐。」

木蘭花也感到氣氛十分緊張,谷老爺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以前是聽人講起過的。要形容谷老爺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是十分困難的,因為他身份太複雜,而他的事迹,也太多姿多采了。但是稱他為一個十足傳奇性的人物,那是絕不會有錯的。

木蘭花坐了下來,谷老爺子望著前面,但是卻輕輕地在地上頓著他手中那根拐杖,過了片刻,才聽得他道:「我手中的這根拐杖,可以令得你骨肉化灰,你信不信?」他的話是一字一頓講出來的,由於他講話的時候,根本不看木蘭花,因之他的話聽來更令人覺得陰森。

「我相信。」木蘭花頓了一頓之後才說。

「那你為什麼還跟著我?」

「我只是說我相信,」木蘭花鎮定地道:「但是我沒有說我害怕。谷老爺子,你能不能消除你我之間的敵意,開誠布公地談談好么?」

谷老爺子緩緩地轉過頭來,望著木蘭花。

當他的眼光才一和木蘭花的眼光接觸之際,他的臉上現出一絲混合著驚訝和佩服的神氣,但是卻一閃即逝,緊接著,他的臉容,又像是用岩石雕出來的那樣地冷峻了。

「沒有什麼好談的。」谷老爺子固執地搖搖頭,「事情的發展,竟會出了兩條人命,也頗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你如果相信我的話,那麼便是柯一夢殺死的是一個該死的歹人,一個殺人兇手!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會再有別的事發生了。警方大可通緝我們,我們離開本市好了……」

當谷老爺子講到「離開本市」之際,他抬頭向上,不但語音十分悲切,而且,臉色黯然,雙手放在杖上,下拄著手背,一句話也不說。

木蘭花心中暗暗在奇怪:像谷老爺子這樣的一個人,是應該過慣了四海為家的日子的,何以他對本市,竟會特別留連?

何以他在提到離開本市之際,神色黯然?

木蘭花只是將這兩個問題,在心中略想了一想,便緩緩地道:「可是,博物院中,第三件兇案,又已經發生了!」

木蘭花的話,講得緩慢而低聲。

然而因她的話所引起的反應,卻是令人震鶩的,谷老爺子陡地轉過身來,聲如洪鐘地斥道:「胡說,純粹是胡說八道。」

木蘭花「霍」地站了起來。「我是剛接到的消息,一接到消息,我就來看你,這就是為什麼我去而復回的原因,兇案的詳細情形我還不知道,但是你可肯和我一起到博物院去一次么?」

「不能!」谷老爺子斷然拒絕。

「為什麼?」木蘭花緊緊追問。

「我當然有原因,因為我不想和一個人再見面,所以我不到博物院去,而且我也根本不信博物院中會有第三件兇案發生!」

「谷老先生,」木蘭花的身子向後退了一步,「你這樣的態度,不是太固執了一些么,這對你是絕對沒有幫助的。」

「我不要什麼人對我幫助!」谷老爺子陡地一頓手杖,站了起來,他才一站起,杖尖在地土,輕輕地連頓了七下。

那七下動作,連貫而快疾。

而他每頓一下,杖尖之上,便有一絲銀白色的光芒,閃了一閃,破空而去,七下過處,開始有麻雀自半空中跌了下來。一隻,兩隻,三隻……不多不少,恰好是七隻,落在地上。那些麻雀的身上,都有著一枚長約兩寸的銀針,貫穿著頸部。

「銀針用來殺麻雀,那太可惜了」谷老爺子冷冷地道:「它上面所含的毒質,可以使一頭犀牛四腳朝天的死去!」

木蘭花望著剛才還在電線土吱吱喳喳吵叫的麻雀,想起剛才谷老爺子在頓杖之際,幾乎連頭也未曾向上抬起來看一下。

「民間有的是身懷絕技之人!」木蘭花又想起她幾個授業恩師的話來,無論是中國武術的傳授者,沖繩空手道大師,日本柔術名家,都曾經這樣告誡過她:「切莫以為自己的技藝已經登峰造極了,極可能一個筋斗,栽在你日日見面的龍鍾老婦人手下!」

木蘭花從來也未曾輕視過這幾句告誡。

而這時,她更感到那幾句告誠之中,實是含著極大的道理的。谷老爺子的這手絕藝,使得木蘭花不能不極之佩服。

因為她想到,若是她用她自已的方法來彈射麻雀的話,那麼在那樣短的時間中,她至多射下五隻麻雀來而已,由此可知谷老爺子寶刀未老!

她又抬起頭來,向谷老爺子望去,谷老爺子也正看看她冷冷地道:「你可以罷手了,是不是?」

木蘭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指著地上的那些死麻雀,順著她手指所指,自她的衣袖之中,突然傳出了一陣輕微的「拍拍」聲。

隨著每一下「拍」地一聲,就有一小粒米粒大小的鋼珠,射了出來,射在麻雀頸上銀針之上。那小鋼珠射中了銀針之後,便發出了極其清脆悅耳,也十分輕微的「叮」地一聲響,鋼珠撞擊的力量,令得銀針穿出了雀頸,落在地上,而鋼珠也滾進陰溝去了。

「既然這些銀針上的劇毒是如此厲害,」木蘭花緩緩道:「谷老爺子,你還是將它收回去來得好些,免得害了別人。谷老爺子的這一手絕藝,使我十分佩服,但是要用來威脅我,那卻還是不成功的,谷老爺子,你怕還不知道我的脾氣。」

谷老爺子望了木蘭花半晌,突然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一面道:「妤!好!家駒,你看到了沒有,你有什麼感想,你不妨直接說,別怕爺爺會來責罵你的。」

谷家駒似乎心中早有了答案,谷老爺子一問,他立時便道:「我十分佩服穆小姐的勇敢,爺爺,你是嚇不倒她的。」

谷老爺子伸手在谷家駒的頭頂之上撫摸著,道:「不錯,不但我嚇不倒她,只怕世上沒有什麼人可以嚇得倒她的了。」

谷家駒望著木蘭花,做了一個鬼臉,木蘭花笑了起來,道:「谷老爺子,你的話給我以極高的鼓勵,可是博物院中的兇案──」

「好,」不等木蘭花講完,谷老爺子便揮著手,打斷了她的話頭,「我將其中的經過,簡略地和你說一說,我們一面走一面說吧!」

他踏前一步,杖尖在地上點了幾點,那七枚銀針被吸進了杖中,他又拄著杖,向前走去,谷家駒和木蘭花兩人,跟在後面。

谷老爺子向前走了開去之後,面色便十分凝重,一句話也不說,木蘭花也不去催他,因為她知道事情一定極之不簡單。

她趁這個時候,將自己所知道谷老爺子的零碎事迹,在腦中略為整理了一下,谷老爺子的真名叫什麼,恐怕沒有人知道了。

他原來是一個大幫會的首領,但他本身是一個學問廣博得令人難以相信的人。在戰前,他在國際海洋學會主編的會刊之上,所發表的幾篇有關「西太平洋骨螺科研究」,「頭足綱軟體動物進化之研究」等論文,令國際注目,而也是研究海洋生物學的日本裕仁天皇,曾與他書信來往,並曾邀他前往日本。那是在日本侵華戰爭前夕的事。

日本侵華,中國全民抗戰,據說他曾遠渡東瀛,謀刺日本天皇,但是未曾成功,他回到中國,便組織了一支游擊隊。

這支游擊象的人數並不多,但是每一個人卻全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他們活動在閩粵邊界,令得侵華日軍,遭到了極大的損失。

抗日戰爭勝利之後,他卻絕不居功,而且也不再從事幫會活動了。木蘭花記得他還曾寫過一本小冊子,論述幫會組織,是在不健全政治之下的畸形產物,是極其不足為訓的。

自那以後,似乎便沒有什麼人再見過這個奇人了。

木蘭花這時,零零碎碎想到的一些,都是犖犖大者,還有許多細小的,傳奇性的傳說,木蘭花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了。

就在谷老爺子抬起頭來,準備開口講話的時候,木蘭花的心中,突然一動,又想起了谷老爺子早年,曾經以探險家的身份,到過許多地方。

這是不是和目前博物院中的兇案有關呢?

木蘭花並沒有想下去,因為這時,谷老爺子既然已答應將一切都簡略地告訴她,那麼自然是言出必踐,她也不必去多傷腦筋的了。

「唉,」谷老爺予還未曾開口,便先嘆了一口氣,「全是為了這小子的伯父,」當他說到「這小子」的時候,指了指谷家駒。

木蘭花的心中莫明其妙。

谷家駒的伯父,當然就是谷老爺子的兒子了,何以事倩又與另一個人有關哩?

「在日本鬼子侵略的時候,」谷老爺子的聲音十分激動,「我組織了一支游擊隊,一共有隊員六十個人,這小子的伯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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