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振俠看到,朱椒芬倒還好,李文則十分激動,甚至有著淚痕,和每一個人擁抱著,當他發現了原振俠時,向原振俠走了過來,也擁抱原振俠:「別了,朋友,別了……」

原振俠只覺得有趣:「怎麼啦,把場面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李文用力拍原振俠的肩頭:「雖然你……令我很失望,但是我始終把你當作好朋友……」他在說那兩句話的時候,十分大聲!簡直是直著喉嚨在叫。

李文的叫聲,吸引了很多人,向他們望了過來。

原振俠看得出,李文已大有酒意,他自然不會見怪,只是笑:「哦?甚麼地方令你失望了?」

李文伸手,直指著原振俠的鼻子:「我以為你對任何事物,都有不斷探索的精神,誰知道不……」

原振俠只當他在說醉話——李文的話,的確不是很容易理解,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李文雙手張開,大叫著:「各位朋友,別了!」

朱淑芬走過來,扶住了他,秀眉微蹙:「你喝醉了……」

李文趁機把身子靠向朱淑芬,又摟住了她的腰,叫:「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他那種醉態可掬的情形,惹得哄堂大笑,他忽然又跳上了一張椅子,發表「演講」——有了酒意的人,大多數會有些異常的舉動。

他大聲在講,神情十分激動:「離開醫院之後,我和淑芬,會投入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裡,會有很多出色的人才,和我們一起努力,建立一個理想的樂園!」

看來,大家對李文的演詞,並不是十分注意,只是在趁著酒興在起鬨,所以掌聲十分熱烈。

李文又道:「在那裡,我們不會寂寞,我有淑芬,淑芬有她過去在孤兒院中的同學,還會認識很多新的朋友,那裡,會是我們的樂園!」

原振俠看李文手舞足蹈地在講話,好幾次幾乎從椅子上跌下來,也覺得有趣,和大家一起鼓著掌,人叢中忽然有人高叫:「老天,你要去的那個樂園,究竟在甚麼地方?告訴我們,或許我們也有機會去!」

這個問題,對於李文剛才的「演講」來說,可以說再正常也沒有了。可是李文聽了之後,反應卻十分怪異:他先是陡地一怔,神情在那片刻之間,迷惘之至。

朱淑芬也急急忙忙向他走過去,李文突然仰天大笑,一面笑,一面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在甚麼地方,不知道!」

朱淑芬已到了他的身前,抱住了他的雙腿,想把他從椅子上拖下來。

李文也沒有掙扎——那證明他其實並沒有喝醉,只不過略有酒意而已——他伸手指向天:「或許,是在天上!天上樂園,哈哈!哈哈!」

他一直在笑著,直到他被從椅子上抱下來,被人扶了出去,一直在笑著。這是原振俠最後一次見到他。

李文和朱淑芬,在離開了歡送會之後,就離開了這個城市。情形本來沒有甚麼特別,雖然事隔三年,並沒有人有他們的消息,但那也是很尋常的事,原振俠也早將一切全都忘記了。

直到這時,李老伯找上門來,原振俠才覺出,事情大是不尋常——不止是「三年沒有音訊」那麼簡單,李文和朱椒芬兩人,像是自那晚之後,就神秘消失了!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搖了搖頭,當然不會是那樣,李文和朱淑芬,不是單獨行動,參加他們這個計畫的人相當多,只要深入調查一下,一定可以找出他們到甚麼地方去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意見向李老伯說了,李老伯仍然焦急非常:「怎麼調查,原醫生你……」

原振俠不等他說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調查,這樣,我知道,郭氏偵探事務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偵琛之一,介紹你去,把我告訴你的一切,全告訴他們的主持人郭先生,他會很快就有結果……」

李先生還遲遲疑疑,不肯離去,原振俠已老實不客氣,表示無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辭離去。

原振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覺得沒有甚麼特別。看過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的例子,大多數是選擇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去發展他們的理想,所選擇之處,大抵不可能是紐約的長島區、東京的銀座區,或者是香港的中區,總是窮鄉僻壤。

他們既然有意要避開現在的人類社會,也不想別人去打擾他們,自然和外界音訊隔絕,那麼,三年沒有家書,似乎也不足為奇。

而且,聽李文的說法,他們的計畫中,有很多來自孤兒院的人參加,孤兒自小習慣孤獨,也沒有甚麼親人,自然也不會太注重與親友的聯繫。李老伯為了兒子的音訊全無緊張,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三年,對老人家來說,長久無比,對新婚夫婦來說,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興趣的只是:那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樂園,經過三年來的努力,究竟怎麼樣了?

當晚,他獨自聽音樂,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又聯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甚麼樣的環境,才能稱之為理想樂圉?

人的慾望沒有止境,那麼,照說,在人間,也根本不應該有理想的樂園!

那麼,理想樂園應該在甚麼所在?

他覺得越想越遠,這樣子的聯想,可以帶來相當的樂趣。正當他在沉思時,電話響了起來,他按了一個掣鈕,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動聽聲音:「原——」聲音再熟悉也沒有,可是聲調卻又透著陌生。他不知聽過這個聲音這樣叫他多少次了,每一次,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而且,不論是在甚麼樣的處境之下叫他,甚至是在兩人緊緊相擁著,她在心滿意足之餘這樣叫他,聲調之中卻有著一種盛勢,雖不足以凌人,也總能使人感到有命令的意味——她是在叫屬於她的一個人,她在叫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感到,在那一聲叫喚聲之後,不論說出甚麼話來,被叫喚的他,都會聽從。

原振俠也早已習慣了這一點,每次,他都有反感,然而,他都把反感深深埋藏起來,沒有單獨地對她這樣語調的叫喚聲,表示過甚麼異議。

所以,這時,同樣的,聽過千百次的一下叫喚聲,完全換了語調,絕對沒有絲毫命令下達的意味,而代之以化不開的甜膩,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時,令得原振俠有一種異樣的新鮮感。

他甚至自己問自己:這是黃娟嗎?還只是別的女人?

但那當然是黃絹,黃絹的聲音,他是聽慣了的,絕不可能認錯。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電話中黃絹的聲音又傳來,竟帶了幾分小女孩式的慌亂和焦急:「原,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我在——當然在——你——來了?」

黃絹低嘆了一聲:「沒有,我在很遠……不過……如果你要我來……」

原振俠陡然之間,感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他對著電話大叫起來:「我不要你來,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

他的激動和興奮,顯然感染了不知身在何處的黃絹,電話中傳來了黃絹急促的喘息聲,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驚心動魄的斷續:「在哪裡……相會?」

原振俠興奮得用力一揮手:「你在哪裡?揀一個我們兩人的中心點?我去看地球儀!」

他把屋角的一隻地球儀轉到了身前。

這時黃絹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會面的地點應該是在印度……」

原振俠大叫:「好極,印度雖然窮,可是世界最華麗的酒店,是在新德里,你大概會比我先到,我會儘快趕來見你!」

黃絹的聲音,熱情洋溢如初戀的少女:「哦,快來!快來,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原振俠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呼叫聲,放下電話,半小時後,就離開了住所。

他感到有一股久經抑壓的苦悶,覺得好久沒有隨著自己的心意,縱情浪漫一番了。

當然,他一直在過著浪漫而冒險的生涯——像他那樣性格的人,若是一直過著刻板、正常的日子,那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另一種則相反。)(故事中的主角,自然都不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人,怎麼會在他身上產生那麼多怪異的事?)原振俠一直覺得,自己和黃絹之間,隔著許多許多層無形的障礙,有的來自他,有的來自黃絹。不論他如何表示,他願意撤走他的障礙,可是黃絹一點也沒有意思去撤除她的。

而現在,看來她已經開始撤除了她的障礙!

那令得原振俠有說不出的興奮,當年,狂風雪之中,在日本那個岩洞之中,他們曾有過雙方之間完全沒有隔膜的快樂回憶,那種快樂,是不是會在印度重現?

巨型噴射機,是地球人普遍使用的最快捷交通工具,可是原振俠卻嫌太慢,太慢,他一上機,就喝下了大量的酒。當他不住地把烈酒灌進口中去的時候,美麗的空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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