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文義和阿英對他的吼叫,一點反應也沒有。在力量上,他們雖然無法和山虎上校對抗,可是在意念上,他們完全當山虎上校不存在。他們連互望一眼的機會也沒有,但是都知道,雙方的意念是一致的。

山虎上校在對方的沉默之中,先是發怒如狂,但是隨即,他也冷靜了下來……卻是一種兇狠之極的冷靜。他先把林文義和阿英兩人的雙手綁了起來,又把他們各自綁在一根鐵棍子上。

然後,他支起了一個支架,伸出船舷之外。支架上有一個滑輪,他用一根繩子,穿過了滑輪。

當他布置完畢之後,就形成了這樣的一個情形:林文義和阿英兩人,都被吊在這支架上。他們的雙手被綁著吊起來,雙手伸向上,當然肉體上蒙受著極度的痛苦。

在阿英的身上,又被加上了一些重物,使她的體重和林文義相若……山虎上校興緻勃勃地布置這一切,猶如貓兒在玩弄兩隻到手的老鼠一樣,表現得很神氣。

林文義和阿英被吊在滑輪的兩邊,高度相等。但滑輪是可以活動的,所以,他們兩人,任何一方如果出力,可以使自己的身子下沉,對方的身子上升。相反的,如果兩人中的任何一個,牽動手上結在支架上的繩子,也可以令自己的身子上升,對方的身子下沉。

他們都被吊在船舷之外,腳離海面不到三十公分。海中,噬人的鯊魚群開始游弋,背鰭劃破水面,現出一道又一道象徵死亡的水痕。

山虎上校對自己的布置,顯然十分滿意。他後退了幾步,欣賞著,嘿嘿地笑:「潮水在漲,到中午,是最高潮,你們腳下的鯊魚,只要一抬頭,就可以咬中你們。自然,身子若能升高,就可以避開去,所以……」

他只講到這裡,就陡然住了口!

因為在那一剎間,他發現他的布置,一點也不能滿足他的虐待心理……林文義和阿英兩人,就在這時,已各自在努力令自己的身子向下沉!

正由於兩人都在作同樣的努力,所以他們仍然維持著平衡。山虎上校感到了自己的失敗,這兩人根本都沒有把自己的生命當作一回事!

但是,他又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他要等著看自己的布置發生作用……沒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這兩個人,應該也不能例外!

這種處置的方法,當然不是山虎上校自己想出來的。在聽過的故事或是看過的電影中,他知道有這樣一種考驗人性的方法,那給他十分深刻的印象,認為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就在這時候使用了出來。

自然,把兩個人吊在有滑輪的繩子上,讓鯊魚來決定生死,這是他的創造。

他口中發出駭人的冷笑聲。雖然阿英和林文義兩人,這時正各自在爭取向下沉,但他十分有信心,等潮水漸漸上漲時,情形就會恰好相反了!

他從來也不相信人可以分類,分成什麼好人壞人、義人罪人。他只相信:只要是人,全是一樣的,每一個人都只為自己打算,為了自己的利益,會去做任何事!不去做,是由於他不能做,沒有條件做,而不是不想做!

像他自己那樣,有著可以為所欲為的條件,自然就可以有權,而且也必然不擇手段地去做任何事,只要這件事是對他有利的。即使犧牲一個人的生命,去平息他自己的怒意,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就像他對付林文義和阿英那樣!

陽光十分猛烈,映得海面上起了一片閃光。雙手被綁著,吊在繩子上的阿英,本來就是全裸的,她的胴體在陽光之下閃耀著。不知道是由於海水濺了上去,還是自她身中流出來的汗,使她的身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鹽花。細小的鹽粒結晶,又反射著陽光,閃著一種微弱的、呻吟也似的微光。

山虎上校一面大口喝著酒,粗大的手掌抹著自口角邊淌下來的酒,又順手在寬厚墳突的胸膛上將手抹乾。在烈日下,他也在淌著汗,強烈的陽光使他的雙眼瞇成了一道縫,但是自他眼縫中迸出來的凶光,看來更是駭人。

他盯著阿英的身體,那是應該完全屬於他的身體。自從十四歲那年,粗壯如成人的他,佔有了鄰家一個少女的身體之後,他簡直如同瘋狂一樣地,把女人的身體,當作發泄他過盛精力的對象。

他的身體是那麼精壯,有一些女人在汗水淋漓之際,還不忘讚美他:你整個人,就像是從石頭雕出來的一樣!

山虎上校也極以此為豪,凡是他要的女人,沒有一個可以逃得過去的!

當初,他初把阿英當作其它女人一樣的時候,他心情並無二致。可是在這些日子中,他卻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感到阿英和別的女人不同。

別的女人,在遭到他的蹂躪時,不是痛苦,就是曲意逢迎,只有阿英是例外。

自從第一天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慘叫聲之後,她整個人就像是死人一樣。不但身體像是死人,連眼神之中,也透著冰冷的死氣。

有一次,山虎上校喝了一大口酒,又用力一起噴在阿英的身上,恨恨地道:「女人說我的身子像石頭雕成的,我看你的身子,是冰雕成的……」

阿英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也幾乎真的以為阿英是冰雕成的了。

但這時,他才知道不是……被吊在繩上的阿英,由於在用力使自己向下墜,早已滿臉是汗。汗水早已使得她的視線模糊,汗珠順著她睫毛的閃動,一滴一滴向下掉著。

可是,她的眼光,還是投向在她對面的林文義。那是灼熱的,比猛烈的陽光熱上幾百倍,幾乎可以使任何固體變成液體的眼光!

這種眼光,使山虎上校心中狂怒,那是一種妒嫉的狂怒!使他覺得,狗一樣的林文義,似乎還在他之上。

這是絕對無法忍受的事!

由於阿英和別的女人不同,而且她是那麼美麗,所以引起了山虎上校對她的另一種興趣……像山虎上校這樣的人,自然完全不懂得什麼叫愛情,他甚至連最起碼的愛情都不會有。只能說在他的意念之中,或者更貼切地說,在他的慾念之中,有了一種新奇的感覺。

這種感覺,使他在把其餘所有的婦女驅走時,把阿英留了下來,他並且準備把阿英留在身邊。

可是,卻發生了這樣的事,眼前的情景,卻又是這樣!山虎上校怒吼了一聲,把手中的酒瓶,向著林文義直拋了出去。

被吊著的林文義,一直半垂著頭,汗水成串地向下流,視線早就模糊了。這時,酒瓶砸了上來,在他的頭上碎裂,他的額上出現了傷口,血立時和汗混在一起,向下淌來。

自人體的頭部淌出來的血,格外濃稠,在陽光下有著奪目的猩紅。林文義也沒有別的反應,仍然向下沉著,可是,來自阿英方面的力量,始終和他抗衡著。

這時候,他根本什麼都不想,只想自己的身子,快快沉到海水中去!在享受海水清涼的同時,身子就被鯊魚的利齒撕成碎片!

他一點也不怕死,只希望自己的死,可以換回阿英的生命!山虎上校是不是會遵守他的諾言,林文義已沒有時間去考慮,他只想到,自己死了不要緊,要讓阿英活著!

血很快地在他的臉上凝固,汗水又把血漬沖成了一條一條的斑痕。他不去看阿英,剛才和阿英緊緊相擁的一刻,已使他覺得像是過了一生。他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也沒有什麼再可以留戀的了。

他知道,阿英這時的心意,是和他一樣的。

林文義猜對了,阿英的心意,的確是和他一樣的。一個女性,在有了像她這樣的遭遇之後,實在是不可能再有什麼別的想法了。她也只求自己快快落進海中,讓自己的身體在鯊魚的利齒下消失,讓自己的靈魂……她堅決相信她的靈魂是聖潔的,進入不可知的空間。在那裡,她盼望沒有醜惡和暴力。

她的氣力不如林文義,若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她一定無法和林文義抗衡。但是據說人的體能是可以在急需的情形下,得到無限制的發揮的。

在兩個人的體能,都得到了反常發揮的情形下,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他們兩個人,始終維持著平衡。

在他們兩人腳下的海水,卻由於亘古以來的自然規律,正在漸漸向上漲著。山虎上校了解海洋,像了解他自己一樣……海水在漲潮,會一分一分高起來,如果兩個人仍然維持著這樣的情形,在海中早已被逗得急不及待的鯊魚,會把他們兩人的身子,一截一截咬下來!

山虎上校順手又拿起了一瓶酒,他冒汗的、強壯的身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林文義的身體,在這時候陡地晃了一下。那不是他使了什麼力,而是有一條鯊魚,陡然向上竄了一下,張開了大口,兩排利齒閃著死亡的光芒,陡然又合攏!

它雖然沒有咬中林文義,但是頭部卻在林文義的腳上碰了一下,使林文義的身子晃動了起來。他身子一晃,阿英的身子,就自然而然,向下一沉。另一條鯊魚,在她的腳下竄了起來,也一口咬空!

在山虎上校哈哈大笑聲中,林文義咬緊牙關,使自己的身子用力向下一沉。這一次,他達到了目的,他的雙腳,都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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