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振俠感到一片迷惘,過了好一會,才道:「你的任務真的那麼重要……值得你……使用……這隻能用一次的武器?」

海棠這次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無目的地揮著手。良久,才道:「或許……我不知道,但一定要有那一次的。當我懂事之後,我一直在做噩夢,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會……會和甚麼人發生?在夢中,我見到的全是各種各樣令人噁心之極的怪物,而我不得不和他們……」

原振俠的聲音苦澀:「我就是你夢中的那些怪物之一?事實可能比夢境更可怕!」

海棠的聲音極低:「你明知道不是的,何必這樣子……說?我一點也不後悔,雖然當時,我的目的只不過要你作我此行的伴侶,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不論你對我的觀感怎麼樣,我……很高興……在我生命歷程之中,占那麼重要位置的人是你!」

原振俠心跳得十分劇烈,長長嘆了一聲。有一個問題,他是非問不可的:「為甚麼一定要選擇我和你一起來,比我體力、智力更好的人,在你們的組織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

海棠道:「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劣,自然也知道組織中其餘人的卑劣,不會在我之下。如果我選擇組織中的人作同伴,那個同伴,就會比沿途所遇到的一切兇險,更加危險!」

原振俠感到了震慄——海棠說出了為甚麼要選中他的真正原因,原因聽來是如此簡單,但其中卻包括了不知多少對人性醜惡的控訴!

人是危險的,在一些動物園的入口處,會有一個除了一面有鐵柵,其餘各面都密封的大籠子,在籠子前豎上警告的牌子:「小心,籠內是世上最危險的動物!」當參觀者站在有鐵柵的一面,向籠內看去時,可以看到籠內是一面鏡子,參觀者看到的是自己——人!

人是最危險的動物,在殘害同類方面,會使用種種其他動物所不會用的殘酷、醜惡和卑劣的方法。不論是冠冕堂皇地殘害,或是偷偷摸摸地殘害,在人類有紀錄的歷史之中,在現實社會生活之中,都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

自然,在特務組織之中,人性的醜惡更被集中,被提煉到了頂峰。特務和特務之間,除了利害關係之外,不可能再有別的關係。

人性在醜惡的一面之外,多少還有良善的一面,但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務,幾乎不可能再有良善的一面!

在震慄之餘,原振俠又感到了一片迷惘——海棠呢?她是一個自小就接受嚴格訓練的特務,在她身上應該也只有醜惡,沒有良善。但是,她為甚麼這時向自己說了那麼多?

真難以想像,她現在的傾訴也有著醜惡的目的?

海棠嘆了一聲:「你明白了?你不會和我爭功,會全心全意和我一起到達目的地。保護衣可以使我免受蟲蟻毒蛇的侵害,但是絕防止不了另外一個人對我的加害。而且,如果我也不可避免地要想怎樣去害他,這樣我就永遠無法達到目的。」

原振俠苦笑著,他這時才知道,他對特務組織中的成員的內心世界,所了解的是如此之少。這不是正常人所能了解的,即使是現在,他在震慄之餘,也不認為自己究竟了解了多少!

他喃喃地問:「如果……我是你們組織中的一員,你會怎麼對付我?」

海棠想了一想:「不知道,我會……盡量利用他——當他還可以利用的時候。而當他沒有利用價值之際,我就會先下手為強,不擇手段!」

她說得如此之坦率,使得原振俠牙齒不由自主,因為身子的劇烈發抖而「得得」作響。他掙扎著道:「你……對我的……態度,也是……一樣?」

海棠幽幽地嘆了一聲:「如果對你也是一樣的話,我就不會把一切全告訴你了!」

原振俠聽了之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海棠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柔情蜜意,自然她的話是可信的,大可鬆一口氣!

雖然在長吁了一口氣之後,他立即又想到:真能鬆一口氣嗎?但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想,他根本不願再想下去。海棠對自己是不同的,他心理上需要肯定這一點,不然,他精神會崩潰,無法支持下去!

海棠的聲音更溫柔動聽:「你為甚麼不問我,這次的任務究竟有多重要,值得我用我自己來作武器?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一切!」

原振俠早就想問這個問題的了,他緩緩地道:「是不是在研究大祭師自聖墓中,帶回來的那些薄片的過程中,你們有了重大的發現?」

海棠柔聲道:「是,不單是重大的發現,而且是極其驚人的發現。」

原振俠沒有再問是甚麼驚人的發現,海棠既然答應了會告訴他,那就一定會說下去的。

海棠在停了一下之後,更靠近原振俠:「那些薄片,在我們知道大祭師帶到了美國,想去弄明白那是甚麼之後,多少已有點消息透露出來——美國的一些尖端科學機構,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麼,自然,也由於新幾內亞是一個落後國家,那些機構也不屑去作進一步的研究。當我報告上去之後,上面很有興趣,所以才有了竊取薄片的行動。」

海棠略停了一停:「等到我們的專家,開始研究那些薄片之際,你不知道有沒有留意一則消息?消息雖然經過嚴密的封鎖,但還是有一點漏了出來,美國的間諜衛星,就拍攝到了這場變故的照片。」

海棠的話,像是在突然之間轉變了話題,可是原振俠聽了,卻陡然吃了一驚。他知道海棠所說的那個「變故」——在美國的間諜衛星,發現了這場變故之後,曾經有過一陣子的轟動。但由於新聞的嚴密封鎖,所以外界無法得知詳情,只知道在一個著名的核武基地中,曾經發生了一場小型的核爆,推測是由於意外。

事後,附近的一些輻射資料站,都曾集到空氣中輻射大大增加的證據。真正的情形,由於所在國不公布,那是國家的最高機密,自然各國的情報人員曾因之而大肆活動了一番,但也只能知道那是一場意外而已。

原振俠是在一份著名的軍事分析雜誌上,讀到了一篇報導,知道這件事的。雜誌的作者說,可能是在進行一項新的核分裂的試驗而發生了意外,估計這場小型核爆,造成了極嚴重的人力和物力的損失。

現在,海棠忽然提起了這件意外來,那是甚麼意思?難道這個小型核爆,竟然和那一箱薄片有關?這實在是令人震駭的事,原振俠想問些甚麼,可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海棠的聲音有點苦澀:「這次變故的後果十分嚴重,我們不但損失了基地上的全部設備,而且,一個師的部隊全部死亡。爆炸發生之後,核子先遣部隊……這是一個密部隊,他們的任務是在核爆之後,在嚴密的防輻射措施之下,首先進入核爆地區執行任務的部隊。」

原振俠道:「我知道,各國都有這種負有特殊任務的核子先遣部隊。」

海棠停了片刻:「核子先遣部隊的報告是說,爆炸發生在研究室,爆炸後產生的熱力,幾乎和太陽內部的溫度相若,破壞力之強,根本不可想像!」

原振俠的聲音有點急促:「那和……我們的話題,有甚麼關係?」

海棠道:「你聽我說下去。當時,先遣部隊測到的爆炸現場的輻射量之高,已超過了儀器所能負荷的程度,所以,先遣部隊的防護措施,也不足以抵禦那麼強烈的輻射。事後,進入爆炸現場一平方公里範圍之內的先遣部隊,也無一倖免,全在極大的痛苦之中死亡!」

原振俠實在無法抑制自己心頭的震撼,不由自主,發出了驚呼聲來。

海棠的聲音變得沉重:「這自然令得最高層震動,因為這樣強大威力的爆炸,絕不是我們所擁有的核武器所能形成的。究竟為甚麼會有了這種爆炸,全然無法知道,因為基地上所有人全死了,所有的設施全被破壞了。只有一點可供追索,那就是,在爆炸發生的時候,正是研究所在開始研究經由特工部門轉到了研究所的那一箱薄片。也就是說,當時,研究所中唯一的『外來物』,就是那一箱薄片!」

原振俠了一口口水:「那……絕不能說爆炸是這箱薄片造成的!」

海棠緩緩轉頭:「基地的安全工作一向極好,而且最主要的是,絕沒有任何原來的東西,可以產生這樣強大威力的爆炸!」

原振俠不再出聲——來自長久傳說的一個墓穴中的不知名的東西,會形成一場小型的核爆,這實在是無法想像的事。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無法將這種事聯結在一起!

原振俠無目的地揮著手:「不可能,絕不可能!那些薄片如果會形成核爆,那麼大祭師帶著它們來來去去,早就受輻射能的影響而死亡了!爆炸的威力那麼強大,所有接觸過那些薄片的人,都不能生存!」

海棠道:「或許有某種方法,可以使強烈的輻射能,只在某種情形之下發生,而在正常的情形下,一點也不會外?」

原振俠又一怔:「天,你想說明甚麼?」

海棠並不直接回答,只是道:「你聽我說下去。在排除了一切其他可能,只有那箱薄片受嫌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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