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陳阿牛像是沒有什麼主意,一面盯著標本,一面連連點頭道:「首先,標本瓶里的東西是什麼?」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中學生都能回答得出這個,這是一個脊椎動物胚胎的標本!」

陳阿牛又問:「哪一種脊椎動物?」

原振俠手指在桌上輕輕扣著:「這,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過極簡單方法確知的,例如把這標本作切片,在顯微鏡下觀察,或作簡單的化驗,可以肯定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生物胚胎。」

陳阿牛喃喃道:「看起來,和人的胚胎比較接近,那是人的兩個月左右胚胎的形狀。」

原振俠剛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過,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標本,在那時候,他就有一種模糊的感覺,感到自己應該知道什麼,可是又無確切地捕捉,這時,這種感覺又來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領,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陳阿牛抬起頭道:「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人的胚胎,厲先生要用那麼獨特的方法來保存?一個胚胎,對他來說,又為什麼那樣重要?」

陳阿牛在發著一連串的問題,原振俠又就在此際,心中一亮本來模糊的感覺,變成了實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氣:「陳先生,我想有答案了!這的確是一個人的胚胎,如果有機會成長、出生的話,那麼,他應該是厲先生的兒子!」

在過去這幾天之中,原振俠和陳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兩人之間,無所不談,厲大遒當年在醫學院的情形,原振俠在馮森樂處獲知,也全告訴了陳阿牛,所以這時,原振俠一提出這一點來,陳阿牛立時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陳阿牛自然也聽過厲大遒說起過他「有一個兒子」、「又殺了他」。

情形本來是純然不可思議的,但這時,卻像是一下子就變得十分簡單明了了!

連厲大遒的奇怪語言,都有了解釋。

情形可以大致推測出來!

厲大遒在醫學院求學時,相當風流,曾和一個金髮美女同居過,他和一個女士之間,如果有了愛情結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據馮森樂所說,在求學期間,厲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懷了孕的女士進行人工流產手術。那麼,當時他曾為那位「某女士」進行墮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於對某女士的懷念,或許是他認為這個雖然發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他才將之鄭而重之地保留了起來,作為紀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內疚之感,所以才變成了「我本來有一個兒子,可是,我殺了他」的說法。

原振俠和陳阿牛兩人,只化了幾分鐘,就把整個情形概括了出來,原振俠感到相當滿意,吁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陳阿牛在剛才猜測是怎麼一回事之際,意見和原振俠是相同的,可是這時,他又現出了猶豫的神情來,指著瓶中的標本,問:「原醫生,人工流產的手術……能使一個未成形的嬰兒,保持著這種完整的形態離開母體的子宮嗎?」

原振俠一聽,不禁發出了「啊」的一聲低呼聲來。陳阿牛問得對:能嗎?

他沒有回答,又向陳阿牛望去,因為他知道,陳阿牛的醫學知識在他的之上,而厲大遒當年在醫學院,又是專修婦產科的,在過去幾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婦產科方面的豐富常識傳授給了陳阿牛。

陳阿牛緩緩地搖頭:「刮子宮手術是萬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俠接上去道:「負壓吸宮術,也無法令胚胎保持這樣完整,你看水囊引產法呢?」

陳阿牛搖頭:「一則,有經驗的婦產科醫生不會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間使用這個方法;二來,即使是水囊引產,也必然……」

他講到這裡,又搖了搖頭,原振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那麼,就是進行剖腹手術取出來的了。」

剖腹手術是相當巨大的手術,剖開子宮。取出胎兒。原振俠在這樣說了之後,自己也不禁搖了搖頭。陳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會這樣說。因為剖腹產手術都是最後的手段,在有其他辦法可以使用之際,不會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勞動這種大手術的。

可是,除非是進行這樣大的手術,而且還要極小心的進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這樣的完整狀態?

兩人又靜了下來,原振俠攤了攤手:「厲先生是這樣優秀的一位醫生,他總有辦法的,事實上是一個完整的胚胎,變成了標本!」

陳阿牛「嗯」了一聲,又指著標瓶本瓶:「原醫生,這個標本的臍帶你有沒有注意到,好像有點不正常,請你仔細看!」

原振俠湊過去,轉動了一下標本瓶,注視著,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處來。

胚胎在這個時期,還未曾可被稱為胎兒,臍帶的發育還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經驗的醫生當然可以看得出來,原振俠這時,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臍帶。正常的臍帶表面光滑透明,可是這個胚胎標本的臍帶卻看來呈橢圓形的小球狀,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這個小球上,有著相當明顯的三個小孔。

這種情形是原振俠從來未曾見過的,他神情疑惑:「這個小孔……如果是一種病變性的穿孔,這個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陳阿牛道:「是」。他抬了抬頭:「原醫生,我總覺得我們剛才的設想雖然合理,但是不一定是事實,你再看這胚胎的頭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陳先生,你的意思是……」

陳阿牛道:「厲先生對這個標本重視到了異常的程度,總是有原因的。我這裡沒有什麼設備!」

陳阿牛的神情,猛然有點忸怩:「不瞞你說,我的知識全是理論上的,實際上的操作……例如,我就只會做簡單的顯微鏡切片……」

原振俠笑道:「我來負責一切實際操作。」

陳阿牛側頭想了片刻:「如果那……標本真是厲先生的……我們對之進行研究,厲先生會不會不高興?」

原振俠道:「不會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過,不然,這種成形有的胚胎,是無法用肉眼來辨別性別的,他卻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陳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慮,喃喃地道:「我直覺感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是又一點頭緒也沒有,這個胚胎標本……」

原振俠看到他這種憂形於色的樣子,不知如何勸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會有這樣的「直覺」。他只好道:「不如立刻開始,很快就可以有結果的。」

陳阿牛又舉高了標本瓶來,看了半晌,又放了下來,搖頭道:「算了,我決定什麼都不動,還是將它放回保險箱去。」

原振俠叫了起來:「這算什麼,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處,怎可以放棄?可能厲先生把這標本留給我,正是想我來研究它……」

陳阿牛的神情仍然猶豫不決,可以看得出,他雖然是一個不世的醫學奇才,但實在不是一個十分有決斷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俠一眼,才十分免強地點了點頭,原振俠怕他又變卦,一伸手,自他的手中,接過標本瓶來,他把標本瓶捧得高了一些,看到在瓶底,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籤,由於標本瓶的瓶底相當厚,如果不是舉起瓶底來,是看不到瓶底的標貼的。

原振俠忙湊近來看,看到上面,用細小的字,寫著兩組數字:「一九三O.八.九——一九三O.九.一」。陳阿牛也看到了這組數字,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

「看來,像是日子,記的是這胚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十二天?不對啊,二十二天的人類胚胎,不可能發育到這種程度!」

原振俠點點頭:「對人類的妊娠期相當長,如果二十二天……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胚胎,要不,就是這個日子,另有用意的。」

陳阿牛道:「還會有什麼別的用意?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O年,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

他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現出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神情來,皺起了眉,像是在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

原振俠忙接上去:「那時,厲先生應該在德國?」

陳阿牛並沒表示什麼,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和陳阿牛認識以來,原振俠雖然驚詫於陳阿牛的驚人學識,也對他的人格高尚十分欣賞。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俠感到陳阿牛的性格,不夠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這時,那種分明有話要說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原振俠知道追問也沒有用,而且,人總有保持一點秘密的權利的,原振俠很懂得尊重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標本瓶,順手去揭開了瓶蓋。

在發現了這隻標本瓶之後,他們都沒有試圖去打開過它。因為在他們的專業知識,一隻標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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