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越當時的驚訝,真是到了極點,也由於極度的驚訝和迷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時之間,思緒不是很靈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搖動時,那堅硬的椅腳是不是在彎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構造,又令他無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叄次之後,定了定神,不禁自己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罵自己:「真笨!」

當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麽辛苦,竭力要從不可能的角度去觀察椅腳?只要在面前放上一面鏡子,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語地道:「好,看看你有甚麽古怪!」

他說著,就跨出了牆洞去。在他跨出牆洞的那一剎間,他突然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對他發出譏嘲的聲音。那是一種相當難以形容的聲響,或許是一下笑聲,或許只是自鼻子中發出的一下哼聲,或許是一句簡單的表示譏諷的話。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甚麽,但他卻可以知道,那是一種譏嘲。他呆了一呆,突然轉過身來,這時候,他甚至只有一隻腳跨出了牆洞。

而當他轉過身來之後,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張椅子之外,卻甚麽也沒有。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剛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層的迷惑。可是他也沒有深究下去,把另一隻腳,也跨了出去。

書齋中沒有鏡子,他要回到卧房,取到了鏡子,再回來,把鏡子擱在牆上。

當他再坐上椅子之際,他可以清楚地,自鏡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腳。他靠向椅背,盯著鏡子,可是椅子一動也不動。

南越感到奇怪,雙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搖動身子。可是搖動的,只是他的身子,不是椅子。

南越不明白髮生了甚麽事,他只是拚命晃動著身子,可是椅子卻仍然一點也不動。

忙了足有半小時,他只好放棄了,下了椅子,取起鏡子來,跨出了洞。心中在想:椅子一定是根本不會動的,剛才感到椅子在動,是不是因為自己的低血壓而產生的一種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醫生檢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著,一面把鏡子放在書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為這面鏡子也是古物。據他和許多人考證過,那可能是最早出現在中國的一面玻璃鏡子——在玻璃鏡子出現之前的悠長歲月之中,中國人都是使用銅鑄的鏡子的。

他放好了鏡子,試著把身子挺直,卻又一點昏眩的感覺都沒有。他又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這令得他相當不服氣,重新又跨進了洞,再在那張椅子上坐下來,那張椅子又晃動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經過了許多次的反覆,南越終於明白了一點:那張椅子,絕對是會搖動的。

可是,那張椅子在搖動之際,是甚麽情形的,他卻無法知道。一當他放上一面鏡子,可以看到椅腳之際,椅子就一動也不動。好像那張椅子有靈性一樣,就是不願意叫人看到它是怎麽搖動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過來,用一種裝置,試圖去拗扭椅腳,看看椅腳是不是可以彎曲。但是當壓力加到五百公斤時,椅腳仍然是筆直的,他也不敢再試下去,唯恐壓力太大了,會把椅腳弄斷。

這時,他已經可以肯定,這是一張奇妙之極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甚至無法說得出這種怪異的奇妙來。要是損壞了它,那實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個鍥而不捨的人,他想:鏡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辦法。

於是,他用了很多其他的辦法。先是叫他的兩個老僕人來看——有人看著的時候,椅子就一動也不動。

南越又用了一種小孩子玩的折光鏡筒,利用鏡子對光線的折射原理,可以看到平時看不到的角度。可是當他一有這種東西在手時,椅子也一動不動。

他也利用了先進的科技,把電視錄影攝像機,對準了椅腳,希望把椅腳的情形記錄下來。

但是,總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裝置,最簡單的也好,最複雜的也罷,椅子就不會動了。而當甚麽也沒有的時候,椅子就會搖晃。

在若干時日之後,南越只好放棄了觀察椅子如何會動搖的念頭。他變得十分喜歡這張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張椅子上,搖搖晃晃——這時候,也照例只有他一個人。

他沒有叫別人也坐上去試試,因為他感到,這張椅子一定有著極奇妙的地方。這種會搖動的性能,最引起他的興趣,在他的心中,已把這張椅子,列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珍貴的一件,連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為了這張椅子,卻做足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從明朝的歷史研究起,當然,集中在朱宸濠這個造反的王爺的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據說是寧王府的總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為他的子孫全是這個姓。可是查來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傳全都查遍了,寧王府中,卻並沒有這樣一個人物。

自然,一個王府的總管,在當時可能是炙手可熱、權勢薰天,但,畢竟是一個小人物,歷史上,是不會對這種人物有甚麽記載的。

令得南越感到興趣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爺,對於一切稀奇古怪的東西、自稱有奇才異能的人,特別感到興趣。在記載中,有一個人自稱能飛,去王府求見,立時得到極高的禮遇。

那個自稱會飛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官員之前,侃侃而論,談論為甚麽鳥能飛,人不能飛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聽得心癢難熬,請那個人表演一下飛行技術的時候,那人居然長嘆一聲:「不幸生而為人,若生而為鳥,自當飛翔。」

照說,這種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嚴厲的處罰了吧,但是這位王爺在這方面,器量很大,非但沒有處罰那個信口胡言的人,反倒還送了一點金銀給那人,讓那人揚長而去。

他的論點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說是這樣一來,人人皆知他寧王爺求才若渴,真有本事的人,自然會來。

真有本事的人後來來了沒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並沒有成功,倒是史有明文的。

這些雜七雜八的記載,自然不會引起南越的興趣,他是希望在雜記之中,可以找出那張椅子的來歷來。

但既然連符總管這個人都沒有提到,那張椅子,自然不會出現在任何的記事之中。這令得南越十分失望,可是他對於那張有靈性的椅子的興趣,卻越來越濃。

不過興趣濃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弄得明白這張椅子的來龍去脈,又是另一回事。南越始終不明白,何以當他一個人坐在那張椅子上的時候,那張椅子就會晃動,他只是肯定這張椅子一定有古怪。

好了,一開始說的是南越的古董買賣生意,因為介紹南越住的那幢巨宅,一下子講了許多。但那些全不是題外話,和整個故事有著極密切的關係,所以講得不厭其詳。

現在,該說說南越的那宗大買賣了。

南越做生意的態度,是已經說過了的。他的那宗大買賣,是一封相當長的電報,從北非洲一個國家打來的。南越拆開了電報一看之後,就擱在一邊,理都不理,而要是換了別的古董商,早就忙不迭去和買主接頭了。

電報的全文如下:本國政府,在卡爾斯將軍英明偉大領導之下,決定成立國家歷史文物博物館。我國有悠久的歷史,但在過去久遠的年代中,殖民主義者把我國寶貴的文物,搶掠至盡,該等文物,流落於國際古物市場者甚多。

素仰閣下為古物經營者個中翹楚,茲特委託閣下,負責集有關北非、伊斯蘭教,以及中東地區可能集到之各種有陳列價值之古物。

該等古物若是閣下藏品,請開列價格,若是代購,請閣下鑒定其歷史價值之後,抽取百分之十傭金。本館經費十分充裕,不必為價格擔心。

盼能於最短期間,列出一千件有價值古物之清單,當即派員與閣下商討付款、運輸問題。國家歷史文物博物館館長啟這樣的一樁好買賣,其間可獲得的利潤,少說也在上千萬美元以上,那是別的古董商夢寐以求的賺錢機會。

可是南越的脾氣,怪起來也真怪。他坐在那張椅子上,一面搖晃著,一面「哼」地一聲:「游牧民族,忽然靠石油、鑽石變成了暴發戶,有甚麽文物!」

自然,南越也知道自己這樣說法,是不符合事實的。

卡爾斯的那個國度,雖然在北非,但是和中東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繫。而回教文化,又是人類最古老的文化泉源之一,流落在世上的古物極多,有一些甚至是極古、極有文化價值的。

但是南越既然不想做這件事,他就不去做。所以,這封可以達成一宗大交易的電報,就被他扔在一邊,未曾加以理會。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原振俠才會有機會來造訪南越。原振俠又怎麽會和南越發生關係的呢?這中間當然是有橋樑的,而橋樑就是黃絹。

那一天傍晚,原振俠從醫院下班回來,才走進宿舍的大門,就有兩個人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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