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邦殊一口氣說下去,但那邊的聲音及時打斷了他的話頭:「好,我來,我來!」

李邦殊長長吁了一口氣,放下了電話。當他轉過頭來時,溫谷可以看到他滿面皆是汗珠,和望向他的不信任的眼光。

原振俠忙道:「溫谷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就像蘇耀東一樣,一件奇異的事,使我們成為好朋友。」

李邦殊的神情看來鬆弛了些,喃喃地道:「奇異的事,哼,奇異的事!」

溫谷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他們都可以聽出李邦殊自語的話中之意。他是在說,原振俠所謂「奇異的事」,其實不算什麼!當一個人這樣講的時候,那就表示,他有自認為更奇異的遭遇。

原振俠小心地問:「李先生,你的失蹤──」

李邦殊立時道:「我沒有失蹤!」

原振俠感到了一種被拒絕的尷尬,但是他卻沒有表示什麼,只是道:「等蘇先生來了,或者我們之間會更了解,你需要休息,我告辭了!」

李邦殊望著原振俠,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而事實上,原振俠也不願離開。這是黃絹的船,黃絹在船上,他要是離開的話,不知道再有什麼借口可以見黃絹。所以他道:「如果你要我們陪你的話──」

李邦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原振俠皺著眉,他不太喜歡行事不幹脆,或是說話吞吐的人。這時,要不是他自己為了黃絹,而心神恍惚,早已表示不滿了。在原振俠皺眉時,紅頭髮的溫谷卻忍不住了,他用相當不客氣的語氣道:「如果你不想我們在這裡,也請告訴我們!」

李邦殊的反應相當奇特,他嘆了一聲,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著,現出十分疲倦的神色來,道:「隨便你們吧,我就算向你們講,你們也不懂……事實上……我也不懂,一點都不明白!」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現出了困惑之極的神情來。

原振俠也跟著嘆了一聲:「三個人不懂,總比一個人不懂好些!」

李邦殊直視著原振俠,從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來,他心中有極大的困擾,實在想找一個人傾吐一下。可是他卻又有著顧忌,不知道是對象不合,還是他覺得對原振俠和溫谷兩人,還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他終於未曾說出什麼來,只是又嘆了一聲,無目的地揮著手,有點像自言自語:「不可能的,真是不可能的事!」

溫谷的聲音聽來很低沉:「李先生,是不是你有了什麼特殊的遭遇?」

李邦殊陡然震動了一下,可是仍然沒有回答。溫谷笑了一下,道:「或許,你有興趣聽一下,近日來發生的另一些怪事。那些怪事,和海洋有關!」

李邦殊用一種十分驚訝的神情望著溫谷,他驚訝得如此之甚,以至口張得極大,隔了好一會,他才道:「你……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你……究竟想說什麼?」

李邦殊的反應這樣奇特,也頗出溫谷的意料之外。溫谷說及發生在海中的奇事,本來是另有目的的。他既然已負起保護李邦殊的責任,自然希望和他多相處在一起,所以才想藉敘述一些有吸引力的事,進一步和他交談。可是李邦殊在聽了之後,卻感到了明顯的震驚,難道這個深海科學家,和那幾樁奇異的失蹤案,有著什麼聯繫?

溫谷只是這樣想了一下,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太多疑了。他道:「我只是想提及幾宗怪異的失蹤案,你或許會有興趣。」

溫谷的話,實在十分普通,任何再好奇的人,聽了之後,至多追問那幾宗失蹤案,怪異到什麼程度而已。可是李邦殊一聽之下,卻陡然變得面色灰白,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失聲道:「失蹤?它們……它們……已經……已經開始了!」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李邦殊在說了「失蹤」之後,接下來的那句話,是他用法文說出來的。原振俠和溫谷都能懂一點法文,所以這並不影響他們聽懂這句話。

正因為他們聽得懂,所以這句聽來十分普通的話,在他們的心中,造成了極度的困惑。因為法文中代名詞分得十分詳細,各有不同的代表意義。兩人聽得十分清楚,李邦殊用的是「它們」,不是「他們」或「她們」!

用中文來表達這些代名詞之間的差別,並不是很顯著,因為在中文之中,本來是沒有這些區別的,有這種區別,只不過是近幾十年來,西風東漸之後的事。但一般來說,還是有它一定的表達意義,「它們」所代表的,是指沒有生命的一些東西。

這就是令得溫谷和原振俠兩人困惑的原因。李邦殊說的那句話是:「它們已經開始了!」如果換上另外的代名詞,,也不會引起困惑。但它們既然是沒有生命的,怎麼會「開始」?開始了什麼?何以一提到奇異的失蹤案,李邦殊就會講出這樣不可解的一句話來?

剎那之間,艙中變得十分寂靜。好一會,才由李邦殊先打破沉默,他道:「說……說那幾宗……奇異的失蹤案,一定會和……海……有關,是不是?」

當他在這樣講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有著明顯的發顫,可知他的心情是多麼緊張。溫谷憑他多年來的工作經驗,立時可以直覺地感到,李邦殊的這種緊張,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也決定,一定要把那幾宗失蹤案的經過,詳細講給李邦殊聽。

溫谷在開始敘述之前,先向原振俠望了一下,用眼色詢問原振俠,是不是要再聽一遍。因為他已和原振俠在見面之後,約略地提起過那幾件失蹤案。

原振俠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緩緩向外走去。他不想在這個艙中多停留,儘管他沒有多大的勇氣,去親近黃絹,但是他還是想去接近她。

當他走出艙去之際,已經聽得溫谷在開始說:「首先,是四個人的失蹤,地點是在花馬灣的一個水洞之中……」

原振俠來到了船舷上,望著岸上燦爛的燈火,阿拉莫那商場上,旋轉餐廳的藍色圓形霓虹燈,形成一個巨大奇異的光環,山頭上密集的燈光,看起來更令人目眩。

他怔怔地站著,直到他感到,在他的身後,站了一個人,他才陡然震動了一下。

他並沒有轉過身來,就可以肯定,在他身後的正是黃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劇,在他因為喉頭髮干而講不出話來之際,黃絹的聲音,已在他的背後響起:「你來,是偶然的?」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海風吹來,把黃絹的長髮吹得拂向他的臉頰,有點癢。原振俠感到一陣心醉,他最後的一分自尊心潰退,他道:「不是偶然的。」

黃絹的聲音再度響起:「那麼,是為了──」

原振俠苦澀地回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想來見你,但是見了你之後又怎樣,我一點也不知道!」

原振俠聽到黃絹低低地嘆了一聲,也感到黃絹靠近了他。他自然而然反過手來,摟住了黃絹的細腰,低聲問:「你快樂嗎?」

黃絹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過了好一會,才以一種聽來十分空洞的聲音回答:「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有快樂的人,我在追求,不斷地追求!」

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你追求到的,都是實在的東西,而不是精神上的滿足!」

黃絹有點嘲弄似地笑了起來:「精神上的滿足?世上真有這樣的滿足?你有嗎?告訴我,就算我放棄現有的一切,讓你得到我,你就會有精神上的滿足了?」

黃絹是野性的,她的話是那樣直接,那樣赤裸,令得原振俠根本無法招架。

顯然,她一看到原振俠,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

原振俠答不上來,真的。他這時感到空虛,但如果他得到了黃絹,他就會滿足了嗎?當然,會有一個時期精神上的滿足,但如果說從此之後,他就一直處於精神滿足的狀態之中,那麼他不但在騙別人,而且,也在騙自己!

所以,他答不上來。黃絹的笑聲就在他的耳際響起:「看,我不追求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這比較實際一些,是不是?」

原振俠不由自主,又嘆了一聲。黃絹的聲音變得溫柔和甜膩:「別太傷感,我很高興你來了。雖然這次會議,艱難和令人不愉快,但是你來了──」

黃絹並沒有再講下去,因為原振俠已轉過頭來,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那一剎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冰雪漫封的山洞之中,原振俠感到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和黃絹。

可是,也就在這時,一個保鑣急促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有緊急的電話,要溫谷先生聽!」

原振俠感到十分懊喪,黃絹吸了一口氣:「溫谷先生不在這裡!你難道看不見!」

那保鑣連聲道:「是!是!可是溫谷先生不肯聽電話,而……電話是白恩警官打來的,他快瘋了!」

黃絹冷冷地道:「把電話掛上,讓他去瘋好了!」

保鑣答應著,退了開去,黃絹和原振俠在極近的距離下對望著,互相可以看到對方眼睛中的閃光。然後,他們又緊緊地擁在一起。

白恩警官真的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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