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果他自己不是一個醫生的話,他一定會想到,自己可能是一個血友病患者,而以前一直不知道。血友病患者因為先天性的遺傳,血液之中缺少了抗血友病球蛋白,使得凝血功能受到破壞,受了傷之後,就會一直流血不止。可是在多年的醫學課程中,古托曾不止一次,把自己的血抽出來作化驗,他可以絕對肯定,自己的血液成分,絕對正常!

可是,為甚麼會一直在流血呢?

當他的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懼之際,芝蘭立刻感覺到了,因為被她握著的古托的手,也變得冰冷。芝蘭沒有別的好做,只是在急速地祈禱,祈禱救護車快一點駛到醫院。古托一直盯著自己的傷口,一直到他被抬進了急救室,他仍然盯著自己的傷口。

幾個醫生負責照料古托,一個醫生道:「可能是特種子彈,射中人體之後,會造成異常的破壞,所以血才不止!」

古托苦笑著道:「就算把我整條腿鋸下來,也不過流這些血吧!」

古托被推進X光室,拍了照之後,又推回急救室。就在從X光室到急救室途中,血突然止住了,血不再湧出來,還是古托突然感到的。或者說,血向外湧出來的那種感覺,突然消失了!

他也立刻叫道:「血止了!」

他一面叫,一面揭開了蓋在傷口上的紗布來。血止了,沒有血再流出來,只是一個傷口,看來十分可怕。這樣的一個傷口,完全沒有血流出來,這也是絕對怪異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走廊之中,有一個身形十分肥胖的女工經過。那女工是一個土著印第安人,胖得在走動的時候,全身的肉在不斷地顫動。

她剛好經過古托的身邊,在醫院的走廊之中,醫院的女工走來走去,是十分平常的事,誰也不會注意的。跟在古託身邊的醫生,也只是以十分訝異的神情,注視著傷口。可是那女工,卻突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極其驚人的尖叫聲來!

那一下尖叫聲,真是驚天動地。已有確切的科學證據,證明胖子能發出比常人更尖銳的高音來,這是為甚麼女高音歌唱家身型都很肥胖的原因。那個肥胖的女工,這時所發出的那一下尖叫聲,簡直可以將人的耳膜震破。所有的人,要在一兩秒鐘之後,才能夠從這樣可怕的叫聲所造成的震駭之中,定過神來,向聲音的來源看去。

他們看到那女工盯著古托腿上的傷口,神情驚駭莫名,張大了口,像是她口中含著一枚滾燙的雞蛋一樣。她的雙眼,突得極出,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以致她兩腮的肥肉,在上下像是波浪一樣地在顫動。

一個醫生在定過神來之後,叫道:「維維,甚麼事!」

那女工喉間又發出了「咯」的一聲響,有兩個人怕她再次發出那種可怕的尖叫聲,立時掩上了耳朵。可是她沒有再叫,只是騰騰騰地後退了幾步。由於她的身軀是這樣沉重,當她在後退之際,甚至於整個地板都在震動。然後,她雙手掩著臉,以想像不到的高速度奔了開去,轉眼之間便轉過走廊,看不見了。

幸而在她急速的奔跑中,並沒有撞到甚麼人,不然,以她的體重和奔跑的速度,被她迎面撞中的人,非折斷幾根肋骨不可!

這個女工的一下尖叫和她奇異的行為,在當時,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至於古托後來,特地又去拜訪這個名字叫維維的女工,那是日後的事了!

傷口的血已止,雖然情形很不尋常,但總算是一種好現象,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古托被送進手術室,等候X光照片洗出來之後,就可以開刀把槍彈取出來。可是在十五分鐘之後,當準備實施手術的醫生,盯著送來的X光片看的時候,他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妻子,在大庭廣眾之間進行裸跑一樣。

根本沒有子彈!

子彈如果還留在體內的話,通過X光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就算深嵌入骨骼之內,也一樣可以看得出來。可是,根本沒有子彈!

根本沒有子彈,子彈上哪裡去了呢?不會在古托的體內消失,唯一的可能,是穿出了身體。可是那一定要有另一個傷口,因為子彈是不會後退的,但是在古托的腿上,只有一個傷口。

手術室中的所有人,包括古托自己在內,在呆了將近兩分鐘之後,一個醫生才道:「我們……判斷錯誤了?那不是槍傷?是由其他利器造成的?」

這時,心中最駭異莫名的是古托自己。

古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受傷的。他和芝蘭靠著陽台的欄杆,在一大簇紫蘿蘭前面站著,然後轉身準備走回大廳去,就在這時候,兩個保安人員發現他在流血。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受傷的唯一可能,是有人在相當遠的距離之外,向他射擊。而且,他腿上的傷口,也正是子彈所形成的傷口,所以誰也不曾懷疑到這一點。可是如今,根本就找不到子彈!

古托隱隱感到,自從自己開始流血起,不可思議的事越來越多。他心中的駭異,比起其餘人來,不知道強烈了多少倍,因為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

當時,他只覺得喉頭乾澀,勉強講出一句話來:「既然沒有子彈,把傷口……縫起來吧!」

幾個醫生一起答應著。沒有子彈在體內,這是不可思議的事,也許他們每一個人,都對這種怪事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卻沒有人把自己的看法講出來。或許是由於他們的看法,和他們所受的科學訓練,完全相違背的緣故。

傷口的縫合手術在沉默的情形下進行,局部麻醉使古托一直保持著神智清醒,當他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時,芝蘭急急向他奔了過來。但在這以前,古托看到她和一個身型十分健碩的男人在講話。

芝蘭的神情,充滿了關切。古托立時握住了她的手,道:「沒有甚麼事,一星期之後,我一定可以打馬球!」

芝蘭鬆了一口氣,指著那個男人:「這位是保安機構的高諾上尉,他說你受的傷,不是槍傷。真是荒謬,他們自己找不到槍手,就胡言亂語!」

古托怔了一怔,那時,高諾上尉已向古托走了過來。他樣子十分嚴肅,有點令人望而生畏之感,他先自我介紹了一下,才道:「我不是胡說八道。兩位,雖然我們找不到槍手,但是我卻檢查了古托先生換下來的長褲,在長褲上,全然沒有子彈射穿的痕迹!」

古托又震動了一下,高諾又道:「子彈是不可能不先射穿古托先生的褲子,就進入古托先生的大腿的,小姐,是不是!」

芝蘭蹙著眉:「當然是!」

高諾攤了攤手,道:「這件事真奇怪,照我看,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當古托先生中槍的時候,正把褲腳捲起來,好讓子彈不弄破褲子,直接射進他的大腿之中。請問一聲,古托先生,當時你──」古托悶哼了一聲:「當然不是,不必追究槍傷了,X光片證明,根本沒有子彈!另一個可能是甚麼?」

高諾「啊」地一聲:「另一個可能,是你在當時卷高了褲腳,有人用利器在你腿上刺了一下!」

芝蘭狠狠地瞪了高諾一眼,古托緩緩搖頭:「當然也不是!」

高諾的雙目之中,射出凌厲的目光來:「古托先生,我推理的本領,到此為止了!請問,你究竟是怎麼樣受傷的?我有責任調查清楚。」

古托剎那之間,感到十分厭惡:「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受傷的。發現我在流血的那兩個人,是你的手下?」

高諾「嗯」地一聲:「我問過他們,然而他們的話,像是謊話!」

古托苦笑了一下:「不,他們沒有必要說謊!」

高諾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他來回走了幾步,才道:「對不起,我真是不明白,懷疑一切是我職業上的習慣,我真的不明白。」

古托揮著手,表示不願和他再談下去:「我也不明白,真不明白!」

古托雙手抱住了頭,聲音發顫:「我真不明白!」這句話,他一連重複了七、八遍之多。

原振俠也不明白。在古托的敘述中,他甚至找不到問題來發問。那並不是說他沒有疑問,而是他明知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古托是怎麼受傷的?連古托自己都不知道,世上有甚麼人會知道?

原振俠並不懷疑古托敘述中所說一切的真實性,古托絕沒有任何理由,去編造這樣一個無稽荒唐的故事來欺騙他。可是古托的敘述,卻將原振俠帶進了一團濃稠莫名的迷霧之中!

當古托的敘述告一段落之際,原振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古托在過了一會之後,才慢慢抬起頭來:「我的話,把你帶進了迷宮,是不是?」

原振俠立即承認:「是的,而且是一個完全找不到出路的迷宮!」

古托苦澀地笑著:「任何迷宮一定是有出路的,只不過我還沒有找到。我在這迷宮之中,已經摸索了好幾年了!」

原振俠不由自主,乾咽了一口口水,聲音顯得極不自然:「這傷口,真的已超過了兩年?」

古托哼了一聲,自顧自道:「在迷宮中摸索了兩年,而且還是黑暗的迷宮,連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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