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居安思危

皇城,左銀台門外。

內閣值房。

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萬年黑臉趙青山都不例外,近來臉上時不時會露出點笑容來,讓面對的人總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數月里,倚仗北疆大勝之威,往日里出了神京城甚至出了皇城就步履艱難的內閣政令,忽然間就暢通無阻起來。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違逆朝廷鋒芒。

而柴梁的回歸,更是極大減輕了趙青山身上的擔子。

柴梁雖言語不多,但做事風格頗為紮實。

總能極務實的完成朝廷更項政令,這讓趙青山十分滿意。

對寧則臣當初慧眼識人,早早定下了柴梁為新黨第三任黨魁的目光,愈覺得欽佩。

但最欽佩的,還是東宮裡的那位殿下。

從古至今,沒有哪位君王會讓朝廷上的官員一派和氣,必是分而治之,哪怕因此會耽擱許多大事,政令可能朝定夕改也在所不惜。

因為這些,和皇權的穩定相比,不足道哉。

然而太子卻有大魄力,准許朝堂上新黨一黨獨大。

如此一來,新法便得以不斷的加深貫徹。

效率之高,讓人喜出望外!

還不復人走政息之憂……

那位少年儲君看的十分清楚,也極為自信,只要執掌好軍權,再規定好內閣閣臣的執政年限,就不必擔心皇權受到威脅。

趙青山當然知道這未必十全十美,但這世間又豈有十全十美的事?

瞥了眼正坐在炭爐邊取暖吃茶的柴梁,見他正拿著一份文卷,看的頗為動容,不由好奇。

柴梁的性子素來沉默寡言,沉穩得當,何時見過這般神色的?

趙青山上前問道:「文孝,看什麼如此出神?」

柴梁回過神來,看了趙青山一眼,微笑道:「元輔,你看看這個。」

趙青山自然不會客氣,他過來本就是為了目睹一下柴梁到底看的什麼。

不過,等趙青山看到文卷上的東西後,臉上的笑容登時凝結,隨即猛然一沉,一雙老眼中的目光更是變得鋒利起來,他看著柴梁,沉聲道:「文孝,你關注兵事做甚?文臣不得干預軍伍之事,這是殿下划下的底線!」

柴梁聞言,搖頭笑道:「元輔誤會了,仆並不曾干預兵事,只是好奇殿下還能創造何等奇事。元輔放心,仆知輕重。」

趙青山聞言,深深看了柴梁一眼,警告道:「文孝,殿下素來對我等禮敬,但你若以為殿下年幼,好些事可以糊弄,那就是犯糊塗了……」

柴梁聞言無法,起身躬身道:「太傅大人,仆雖不及殿下那等天賦奇才,但也非蠢物,怎會自尋死路……實是牽掛西南之事,且思慮收復安南後派遣官員過去的事情。仆分掌吏部和蘭台寺,好些事要做到未雨綢繆,故而掛心西南戰事。這戰事文卷,本也是仆特意稟明太子後,申請所得。若非如此,這等機要,原該元輔先過目才是。」

趙青山聞言,這才按下驚慮之心,頷首道:「若如此,倒也罷了。只是既是你特意所請,老夫便不看了。」

柴梁哭笑不得道:「尋常官員不幹兵事則罷,可如今戰時,元輔身為內閣首輔,若心中一點沒底,那如何了得?元輔,不可矯枉過正。再者,這也是殿下的意思。」

趙青山猶豫了下,覺得言之有理,只要不瞎摻和,不干預指揮,做到心裡有數是應該的,便繼續看起文捲來,看著看著,眉頭都飛了起來……

柴梁見之,輕聲笑道:「如何,了不得罷?」

趙青山倒吸了口冷氣,道:「這些都是……松禪公教的?」

柴梁輕笑了聲,搖頭道:「松禪公雖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其長不在兵事。青史之上,如這般打仗法,也是聞所未聞。先去敵國買糧,整整一個半月的功夫,運出不知多少糧食。除了糧外,市面上的商貨,如鹽、菜、肉,各種牲畜,全都買。誰能想到,這樣做,能讓安南國內的商貨價格一日三漲?安南國也有貪官,他們甚至敢把官倉里的官糧,甚至軍中武庫里的軍糧給倒騰出來賣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一切都已經遲了。計毒,莫過於絕糧啊!古時也並非沒人使絕糧計,可絕一國之糧,這等魄力……嘖嘖,太傅,仆大開眼界,大開眼界。」

趙青山呼出了口帶有羊肉湯膻味的長氣,柴梁面不改色,只眉心跳了跳……

就聽趙青山緩緩道:「為了應對戰爭,安南阮氏橫徵暴斂,民怨沸騰。錦衣衛早就安排人潛入安南,煽風點火,各處傳播安南原為華夏故土,因當年戰亂,被阮氏割據。如今正常經濟往來,卻被阮氏朝廷剋扣殺害,因此引發戰爭的消息。並且傳言,因得知安南缺糧,大乾準備了百萬石糧食,卻不能進入安南救助……這是在操控民心哪。底層百姓,見識淺薄,又過的苦難,自然願意相信。阮氏民心已失。大乾王師卻帶著大量糧食、鹽、肉入安南,一舉擊潰安南大軍後,用從安南買來的糧米來安撫人心,安南一下就安定了下來。而之前花出去的銀子,則在安南貴族那裡十倍的追繳回來。安南最肥沃的土地,在紅河平原,全被安南王室和貴族瓜分,這些,就是大乾最大的收穫。」

柴梁嘆道:「一環扣著一環,連大軍的糧餉,都能就糧於敵。等百萬齊魯移民在紅河平原站穩了腳,之後源源不斷的百姓都會遷移過去。九邊的三十萬大軍,十五萬在紅河平原,十五萬在暹羅的湄南河平原。這兩處平原土地加起來,雖只兩湖大小,但這兩處都是一年三熟,如此,就當相於三個兩湖!元輔,了不得啊!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不過如此。儲君英明至斯,仆心中既驚喜振奮,又有些擔憂……」

「擔憂?」

趙青山原本聽得面色振奮,可聽到柴梁這個說法,不由擰起眉頭來,問道:「怎麼個說法?」

柴梁憂聲道:「仆常為殿下之才感到驚艷,但驚艷越深,心中擔憂愈重。仆怕……天妒英才啊……」

趙青山聞言面色驟然一變,沉聲喝道:「文孝,渾說什麼?」

柴梁面色凝重,道:「元輔,不瞞你說,仆總覺得不真實。青史之上,總有驚才絕艷之輩,但如殿下這般,年不過十六,就已是經天緯地之才。仆自認修心堅韌,然每每思及殿下所為,驚艷之餘,都必生出驚恐之心。」

被柴梁這般神神叨叨的說了陣,原本還不上心的趙青山,也漸漸生起毛骨悚然之意來。

天妒英才這四個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老頭子完全無法想像,太子若是出現了閃失,這社稷江山,該何去何從……

可是,這等近似荒謬的鬼神之說,誰敢訴諸於口?

想勸都沒法勸哪!

再者,又從何勸起?

「文孝,你到底是何意?」

趙青山畢竟是趙青山,一陣心緒動搖後,忽地凝眸看向柴梁,沉聲問道。

柴梁看著趙青山,緩緩道:「元輔,仆以為,殿下最令人驚艷的成就,非促成北疆都護府以八萬大勝二十萬的蓋世武功,而是,對新黨的鼎力支持,以及對內閣新老更替法度的制定。若以此為成例,明確定為成法,縱然有不忍言之時,朝廷也能平穩度過難過,不會令社稷危矣。」

這是要將賈琮定下的制度,列為祖宗成法。

一旦賈琮有個閃失,天妒英才,朝廷也不會失了進退,大亂之後失去法度。

但是,如此一來,就頗有虛君權的意味了……

柴梁看著趙青山陰沉的臉,苦笑道:「太傅,仆非不知恩義之人。但是,仆以為,如今正逢幾千年來未有之大世,如殿下這等驚艷萬古的聖君,千載難遇其一。吾等雖為朽木之資,也當住殿下一臂之力,將此法定為永世之法。太傅,若是往好的去處想,殿下今年不過十六,再有一甲子之壽,經過六次內閣更迭,自然將成永例。真想看看,那個時候,大乾將何等昌盛吶!」

發自肺腑的一番嚮往感嘆後,柴梁聲音又忽地轉沉,一字一句道:「但若是果真有個閃失,眼前的一切大好局面,都將頃刻崩塌。元輔,吾等內閣臣子所為,難道不該是居安思危么?眼見盛世將臨,其他官員都可沉迷其中,唯獨吾等不能!而如今朝廷最大的不定,就在於殿下。仆恨不能殿下能萬萬歲,可誰又能保證天意如何?所以,要趁著北疆大勝、西南國戰大勝開疆拓土的大好時機,太傅若能勸殿下將諸般法度定成永制,功莫大焉!」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趙青山心中反覆念叨著這四個字,陷入了沉思中……

……

慈寧宮,壽萱殿。

由一眾孫媳陪著的太后,滿面含笑的看著賈琮,道:「元壽啊,今兒是臘月二十三,小年了!哀家聽說,北疆大勝後,南邊也打了好漂亮的一場大勝仗!外面人都說,皆為太子運籌帷幄之功,列祖列宗保佑啊!」

賈琮聞言,謙遜了幾句,就見葉清和黛玉一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因為她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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